第一部 割裂的子宫(12)

第一部 割裂的子宫(12)

我讨厌医院,医院的每个角落都有清除不掉的刺鼻的苏打水味儿。

彻夜不眠的灯光让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奇奇怪怪的声音从地形不明的地方流窜出来,和那些奇怪的病菌一样,人们永远找不到真正破译它们、控制它们的密码。

寂静幽深的长廊里飘过的身影,一律轻飘飘的,堵塞了拥挤的幽灵世界。

白炽灯、白墙、白大褂,所见的一切都是白色的,以至于白色的人影看不见了,就像一张白纸上画着白色的花,一切都找不到痕迹了,就像是一片空白吧。

事实上,这空白还是有破绽的,无形无色的苏打水的味道揭示了:这是个充满病菌的世界。

忽然间觉得给儿子起的那个名字“一天”

太理智,太充满意义了,生命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必须改个名字!

我知道这才是我要做的!

马上要做的!

也许我把生命太多地浪费在了异想天开上,也许我有着太多的疯狂的想法,我以为我终将会成为人类的一朵奇葩,而且我还会创造更多的奇葩。

或许身体里早已渗透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才苛求自己要与众不同——我是灵长目动物猿人,又是一位未加诸神名的神,惟独,不是人!

而我却做着人的事!

但严肃地做个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

中国字很有内涵,往往笔画越简单呢,行起事情来就越难,比如说人,比如说一。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生万物,一生自然,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碰到一起,就有了人。

做事儿容易,做人则难。

没有洗澡的地方,他们也不让我洗澡,说是怕伤了风寒,连头发也不能洗,牙不能刷,床也不能下。

当然,我也下不了。

反正,就像掉到化粪池里的狗,即使不能遗臭万年,至少也得遗臭十天半月的,心情就跟掉进了粪坑差不多,大肠杆菌的比例远远大于其他的细菌,而大肠杆菌是最顽固的细菌之一。

除非离开这个类似于疯人院一样的医院一切才有可能会得到改善。

在医院里似乎根本没可能找到一个正常人。

于是,我不停地说,“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别的话我一句也不说。

我用这种方法刺激他们的善良,最后他们不得不赶紧把我弄出医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把我的家布置成了一个新的医院!

除了银蓝色的窗帘、胡桃木色的家具、地板以及宽大的卫生间偶尔能跳跃一下我的视线,让我还能想起这是我的家以外,我根本没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医院。

连那苏打水的味道也一并带了回来。

我追本求源了很久,也没找到那味道的来源。

小东西在拔干了我体内的血液之后,除了吃睡,就是拉屎撒尿,一点儿正经事儿都不干。

没事儿了,还哇哇哭两嗓子,把一屋子人搞得鸡飞狗跳之后,才得意地笑一下,好像在惩戒我们对他漠不关心。

这时节,怎一个乱字了得!

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没睡过觉了,一闭上眼就天旋地转地昏死过去,再也不想睁开。

小东西的咏叹调似乎要永远唱下去了,高亢、激昂,抑或婉转。

我知道,再也没有清静日子了,没了!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大家搞得乱七八糟的了。

就像核工厂,一旦建立起来,就预示着危险和灾难,哪怕它不运作,也一样代表着危险。

我不得不抗争,我要争取每一个洗澡、刷牙的权利!

我做不到蓬头垢面,这是一件有关体面的事儿,虽然他们并不在意我是否还体面。

王昊又去上班了,王昊的妈妈和姐姐们轮流在这里值班。

在她们的监护下,我不可以看书,不可以看电视,只能听音乐。

当然,我也没时间看。

时间似乎成了一件太奢侈的东西,除了想把它们统统荒废在睡眠上,我不想用做他用。

我的心智和我的精神,连同我的时间,都被那些尿布粘住了,扯都扯不开。

但我不想说出来,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一个人坐一会儿,但我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事情就是这么荒诞,远比我想象的更加荒诞,就像一场闹哄哄的肥皂剧。

痛过之后,以为可以风平浪静了,结果,仍旧是惊涛拍岸,没完没了的惊涛拍岸。

1996年元月16日阴雨今天我休息他们说我得了产后忧郁症,我想是的,可我只知道忧郁症是怎么一回事,却没听说过产后忧郁症是什么。

我只是累了,不想说话,不想动弹,不想思考任何问题,我只是想坐一会儿罢了。

脑袋里沸腾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像一锅烧开的水,还冒着泡儿,把头皮搞成了蜂窝状。

我的脑袋就像个大马蜂窝,但这些恋家的、固执的蜂就是不肯离去,嗡嗡叫着,最傻的一只也没有飞出去。

它们谁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命运居然掌握在那一锅白开水里。

那水是什么时候、怎么样进到我脑袋里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血质一向很热,以至于把它们都烧开了。

我阻止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况且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去阻止。

我鹰一般敏锐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莫须有的空间,也就是过去和未来那个最细小的夹缝里,那万分之一秒里。

许多的万分之一秒主宰着我的思维,于是就有了千万根思绪,飞速旋转着。

太快了,超过光速之后,肉眼就看不见了,好像一切都停滞了。

于是,一切归于沉寂。

我就在这沉寂中丢失了自己。

我说的,你明白吧?我说,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会儿的自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我想要飞,我不想湮没在生活这黏稠的柏油似的液体里面。

我想飞!

我想把衣裳化成翅膀,坦荡我的**,我想把这些高高低低、立体的积木楼宇变成云朵,踩在我的脚下,我想看见天是蓝的!

我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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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日记》:记录一个女人的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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