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除夕了。
她担心对面杜家两个兄妹又过来找自己,便在暮色来临之时出了门。
外边家家户户披红挂彩,长辈们在门前换对联门神、新油了桃符,小儿们则捂着耳朵看那炸得劈里啪啦的鞭炮,西门街上零零散散几个摊贩在准备晚间的活动,打算趁此机会再做上几单生意,就连摊位上也挂起了喜庆的小红灯笼。
卖油纸灯笼的摊主摆好东西,抬头见着一位年轻姑娘从面前走过,大年夜的在街上游荡,心想也许是某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自个儿为了生计,这团圆的日子也不能回去,顿时心生同情,於是叫了她,「姑娘,来盏灯笼吧。」
阿婉回头看向那老板,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一会天色完全黑了,她确实需要,於是掏了几枚铜钱出来,不想老板却道:「姑娘,不用给钱了,晚上人多,提着看路吧。」
「多谢老板。」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阿婉笑着道了谢,从西门街离开,提着灯笼去了护城河边。
天色完全暗下来後,人渐渐多了起来。
整个邺都充斥着各种鞭炮声、人们的欢声笑语。长门街上的酒肆楼阁高朋满座,各种铺子小摊前挂起了样式各异的灯笼,一路延伸到了护城河河畔的两座亭子里。
已经有人在远处布置烟花筒子,不知是谁扯着喉咙吆喝了一声,「快放烟花啦!」
长门街上家家户户的百姓开始往外涌,前两天护城河边特意为此搭的高台上瞬间站满了人,多余的人则往岸边台阶上挤。
阿婉提着灯笼往左右两边躲着,她看了看岸上,亭子那边由於挂了许多灯笼,人少,心一横,便提着灯笼在人群里穿梭,却还是让人撞了一下,人稳住了,只是那灯笼却磕在了地上,灯芯许是烧到了尽头,明亮的灯笼瞬间暗了下去。
这是那好心老板送的,她还想着拿回家挂着呢,思及此便俯身去捡,起身那一刻,一双黑色长靴在她眼底缓缓驻足。
阿婉握着竹枝的手颤了颤,她垂眸往後退了一步,这才抬头看向那人。
灯火阑珊里,他背着双手,漆黑的眼看着她,薄唇习惯性地抿着,俊挺的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许砚行瞧她半天不说话,於是道:「怎麽,才走了多少天就不认识本官了?」
阿婉低头,自从出了宫,她万万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他,这护城河是寻常百姓来的地方,她又怎会料到权倾朝野的许大人竟会来这里,更未曾想过会在这麽多人的情况下碰上他。
巧合太多,多到她一时有些懵,良久才道:「奴婢不敢。」
许砚行哼了一声,身边人来人往,他身材高大,气场冷冽,人们彷佛忌惮似的不敢往他这边挤,阿婉就不同了,还没站稳一会,後头人又挤了她一下,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往前蹿了一下,眼前那人仍旧不动声色,连手都没动一下,阿婉就这麽硬生生撞在他的胸前,下巴在他胸膛上重重磕了一下,双手不禁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那盏已经灭了的灯笼再次被撞丢在地上。
「唔。」下巴後知後觉地一阵吃痛,她忙用手捂了一下。
头顶上传来那男人凉凉的声音,「站好。」
她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贴在他胸前,隔着几层衣服,似乎还能感受到一阵温热,阿婉脸上猛地发烫,心跳杂乱无章,她忙垂着脑袋退到了一边。
「奴婢踰矩了。」
「都出宫就不是什麽奴婢,你忘了?」许砚行看她还捂着下巴,眼神沉了沉,「过来。」
两个人站在亭子边上,後头高台上满满都是人,下边台阶上也都是人,唯独他们被笼在大红灯笼的红光中。
「大人,您都知道了。」她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微红的光线映在男人英俊的脸上,轮廓坚毅,她收回视线,唇角浅浅抿了一下。
「为什麽又愿意出宫?」许砚行眼角跳了跳,目光往旁边扫了扫。
出宫不过几天,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从前见了自己,总站在一旁,毕恭毕敬,这会倒是敢有些自己的情绪。
「就是忽然想了。」她看向黑漆漆的护城河,叹声道:「也不知烟花什麽时候会放出来。」
许砚行随她的目光看过去,没有说话。
没等多久,只听见倏地一声响,护城河上空瞬间被照亮,水中绽着一束束白色的光。
亭子里的灯笼暗了下去,阿婉看着一道道烟花,乌黑明亮的眼笑得眯了起来,两道酒窝深深而又小巧。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身姿挺拔,直直地站着,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不知死活地往他身侧挪了挪,距离拉近了一点,近到只要抬手就能触到他的衣袖。
这一场火树银花终於结束後,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醇厚,「一会去本官府上。」
阿婉猛地看向他,脸上眼底尽是不可思议,良久又小声道:「许大人,奴婢有地方住。」
许砚行低眸,嘴角微扯,转身走了几步,提醒她,「跟上来。」
阿婉看着他的背影跟着走了几步,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在想什麽她捉摸不透,明明前一刻还能谈笑如相识多年的熟人般,可转眼又突然变得冷漠疏离。
方才一道看烟火时,阿婉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离他很近,近到错以为可以一直那般站在他身侧,可这会看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她忽然清醒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直很远。
她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叫住他,「许大人。」
许砚行回头看她,目光如炬,抿唇不语。
「奴婢回去了。」她扬起唇角,笑意直达眼底,「今晚,谢谢您同我看了一场烟花。」
只是话音才落,就见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前,她不敢多看,转身欲走,手腕却突然让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些凉,阿婉觉得那抹凉意直达她的骨血,抬头借着路边的灯火一看,这才瞧清他身上仅一件绯色衣袍,连披风也没有系,方才人多暖和,这会烟花散了人也慢慢散了,夜风又开始在河岸上肆无忌惮地吹着,冻人得紧,她出门时就防着这个,特意在外衫里套了件夹袄。
然而这人脸上不见波动,彷佛跟没事人一般。
阿婉一面在心底怪自己瞎操心,一面道:「您回吧,风大了。」
许砚行松开手,却势必要让她一同去许府,「本官有话问你,这里人多不方便,所以你得随本官走,明白?」说完,他在衣袖处抚了抚,语调不轻不重,「你再不跟上,本官只能拉着你走了。」
阿婉的脸蹭地一下发起热来,外边人多眼杂,拉扯在一块自然不成样子,偏偏她也知道这人做得出来,她无可奈何,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後。
许府她没进去过,这会也没心思和时间观赏,直接跟着许砚行上了那座最高的楼阁。
侍女们事先在里边放了暖炉和炭盆,他回来时阁内已经暖和如春,侍女们又进去将这些东西取出来,许砚行叫住其中一个,将那侍女手中的铜色小暖炉拎过来塞进阿婉手中。
阿婉并不觉得冷,「许大人,奴婢不需要,您拿去暖着吧。」
许砚行没理她,自个儿在一张方形矮桌前席地而坐,这才冲她抬抬下巴,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别站着了,坐下来。」
地上铺着灰色的绒毯,坐上去又舒服又暖和,阿婉端坐着,道:「许大人,您有什麽事便说吧。」
「不急,」他拍拍手,接着侍女们轮番进来,手上皆端着菜肴,小小一张木桌瞬间摆满了饭菜,最後端上来的是一份暖锅。
阿婉看着这一桌子菜肴,有些发愣。
「今天什麽日子?」他夹了一片菜叶放入滚烫的汤水中过了过,随後放到她碗中。
「年节。」阿婉整个人傻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许砚行这是在做什麽。
「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