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珍珠惊呆了,诧异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天地良心,她真的什麽都没干。
魏氏也愣了片刻,她活这麽大把年纪,惩罚过不知多少下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不过也只数息工夫,她就反应过来,冷笑道:「少在我跟前装疯弄傻,给我打。」
珍珠与玛瑙对视一眼,朝馨月走过去。
本来玛瑙只是想在馨月挣扎的时候抱住她,没想到两人刚刚走近,馨月已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人脸上各挠了一下。
馨月要弹琴,指甲留得长,这一下又抓得狠,珍珠脸上顿时出现血丝。珍珠瞧不见,只觉得脸颊热辣辣地疼,玛瑙却看了个清楚,思及自己的脸,顿时怀了些怯意。
自古主子惩治下人,下人哪里有敢还手的?魏氏越加愤怒,指使着珍珠、玛瑙将馨月抱住,她要亲自掌嘴。
馨月冷笑一声,根本没把这几人放在眼里。
她在青楼长大,青楼里谁不会打架?尤其是对付这种死要面子的官宦人家的女眷,简直太容易了。
馨月撸起袖子,一个人对付珍珠与玛瑙毫不费力,还能抽空掐魏氏一把。
魏氏对她这般撒泼简直毫无办法,举着右手乾站着,硬是找不到掌掴的时机。
正纠缠在一起厮打,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怒喝,「都住手!」
原来是守卫雅正楼的小厮见魏氏闯来,心知不好,怕打碎屋里的摆设器具或者重要文书,去把杨远山请了来。
愣怔之下,馨月先松开揪住玛瑙领口的手,低头理了下头发,再抬头,先前的泼辣凶悍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一张俏脸泪痕犹存,一双美目珠泪欲滴,青丝散乱,衣衫半开,隔着肚兜能看到浑圆的轮廓随着她急促的心跳而跳动,说不上美艳,却十分勾人,教人恨不得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肆意宽慰。
杨远山藏住心思,将目光转向珍珠两人。
她们虽然脸上各有抓痕,但鬓发整齐,衣衫也好端端的,丝毫不显狼狈。而魏氏更是毫发无伤,可能因气得狠了,双眼通红,露出狰狞之相。很显然,吃了亏的只有馨月。
杨远山暗叹口气,上前扶住魏氏,「娘怎地到这里来了?不过是个奴才,吩咐人教训几句就是,犯不上动气,伤了身子。」
「教训?我何曾教训得了她?」魏氏恶狠狠地瞪向馨月,见馨月轻蔑一笑,这笑又激怒了她,她抖着手厉声道:「阿山,找人把她拖出去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父亲还健在,儿子就私自发卖他的妾室,不说是不孝,传出去也不好听。
杨远山梗住,低声劝魏氏,「娘先回去,这里有我处理,待会我禀明父亲就把她撵了。」边说边强行拽着,将她扶了出去。
魏氏回到松鹤院越想越气,又觉得手臂隐约作痛,撸起袖子瞧,就见前臂上好几处青紫掐痕,也不知馨月力气怎那麽大,隔着衣裳也能掐出红印来。
魏氏气不打一处来,根本等不及杨归舟回来,吩咐罗嬷嬷道:「带上几个洒扫婆子,拿绳子捆了,堵着嘴赶紧送出去……告诉人牙子,专门往私娼寮子卖。她不是狐媚吗?让她狐媚个够。」
话音刚落,就听杨归舟冷冷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魏氏侧头一看,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神色肃穆,表情阴冷,加上身上大红色官服未换,更显威严。
魏氏心头颤了颤,可他们成亲四十年从没红过脸,有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且有两个儿子撑腰,因此她没当回事,淡淡地说:「都一个多月了,你那天带回来的妇人还是半点礼节不懂,见着主子不说行礼,连个招呼都不打,又生得狐媚,看着不像良家妇人,不如趁早发卖出去,免得留在府里碍眼。」
杨归舟进屋在太师椅上坐下,「哼」了一声,「无知妇人,馨月是良籍,哪里轮得着你发卖了?还往私娼寮子里卖,你这心肠实在恶毒。」
馨月早就说了,她自幼被卖到青楼,不得不应酬客人,但她却出污泥而不染,始终坚信人间自有真情,会有良人与她共度此生,熬了十几年,如今终於攒够了赎身银子开始新生。这麽洁身自好的一个姑娘,好不容易逃出泥潭,魏氏怎麽忍心再将她往火坑里推?
幸好他今天回来得早,也幸好小厮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
方才他先去雅正楼,推门就见馨月坐在窗前,正呆呆地看着外面。窗外艳阳高照,而她只穿着素淡的天水碧褙子,显得孤单又冷清,与外头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
杨归舟心疼不已,加重了步子。
馨月茫然地回头,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急匆匆地起身去沏茶,又要找衣裳伺候他换。
她的眼中分明还带着泪,她的腮边分明还有伤痕,可她什麽也不说,眼里心里就只有他。
杨归舟心软如水,唤住她,怜惜地道:「你受委屈了。」
馨月脸上浮起可怜兮兮的笑容,头一个劲地摇,「没有,没受委屈,夫人很可亲,教我礼数,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也和气……可我、我实在是太笨了,不会说话,可能惹了夫人生气,我这就去给夫人磕头赔礼。我怕夫人赶我走……但我不是怕过苦日子,缺衣少食的日子我能熬,可我舍不得伯爷,您夜里读书读得晚,谁给您添衣沏茶?」
多麽重情知意又大度的姑娘!杨归舟感动得差点落泪。
魏家世代行伍,闺女们也都是爽直性子,从年轻时他就没从魏氏嘴里听过这样贴心贴肺的话,现在都老夫老妻了,更不可能如此深情。没想到自己眼看都要花甲之年了,竟会听到这番话。
杨归舟紧紧揽住她,柔声宽慰,「你放心,我不会赶你走,也不会让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说罢,他转头往松鹤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魏氏的那番话。
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她这个妒妇竟然还敢将人往那种地方卖!
杨归舟气得胡子直翘,可碍於多年的素养,该尊重魏氏的时候还是要尊重,深吸口气,压下心中不满,淡淡地说:「馨月已委身於我,挑个好日子让她过来敬茶。旁边的跨院闲了好多年,趁着年前空闲找人收拾出来,该添置的就添置,她年纪尚小,又无父无母的不容易,别委屈了她。」
魏氏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睡就睡了吧,当个暖床丫头使唤着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要上名分了,还得好生收拾屋子别委屈着,什麽玩意儿值当这样对待?
一肚子的话忍了又忍,出口时已经缓和了许多,「伯爷要是喜欢,留在身边就是,这麽郑重其事地操办起来不太好,孩子们都大了,峻哥儿马上就要成亲……说出去不好听。」
前脚祖父纳妾,後脚孙子娶妻,差不了几个月,让别人怎麽想?
「嗯,是不好听。」杨归舟点点头,捋捋胡子,「清江侯比我大一岁,八月初刚得了个胖小子,行八;苏阁老比我小两岁,这个月刚抬第五房姨娘进府;工部高尚书,今年六十四了吧,续弦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我今年五十八,总共才两个儿子,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幸好家里没女儿,不过孙女儿接连着都大了,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魏氏气道:「伯爷这话是什麽意思?又碍着孙女什麽事?」
杨归舟轻蔑地瞥她一眼,「徐大家教养出来的也不过如此,还整天德言容功挂在嘴边,我怕孙女儿不好说亲。」
魏氏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她平生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母亲出自大儒徐家,没想到却被杨归舟如此轻视,憋了许久的气终於发作出来,扬声怒道:「就为一个来了没几天的狐媚女子,伯爷竟如此羞辱我,这还没给名分呢,真给了名分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伯爷是想宠妾灭妻吗?」
杨归舟反而散了火气,气定神闲地开口,「善妒、口舌,七出中犯了两条,正好休了你续娶馨月,哪来的宠妾灭妻?」
魏氏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第二十二章吓唬婆母躲侍奉】
隔天,杨府就传出魏氏生病的消息,好像还病得不轻,太医院的太医轮番往松鹤院跑,可她仍旧没有起色。
早上的晨读自然中断了,杨妡能偷懒多睡半个时辰,张氏却没这麽好运,作为儿媳妇,她与钱氏理当在跟前侍疾。
钱氏还好,魏氏并不会苛责她,而且她主持府里中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真正伺候的时候不多。张氏则不行,魏氏一股气尽数发在她身上,想法设法地折腾她,端茶嫌茶水太烫,捶腿嫌手劲太重,读经又嫌声音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