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杨妡试探着问:「祖母可说什麽了?」
「也不全是因为你,听着跟大姊姊也有关联,」杨姵撇撇嘴,「反正祖母训了好一通话,让咱们几个抄五遍《女诫》,整整五遍啊,明儿一早就得送过去……我特地来跟你说一声,别到时候交不上去又累得祖母不喜。」
《女诫》是曹大家所着的闺训,杨妡听说过,却从来没读过,杏花楼的姑娘也没人看这个,有闲工夫不如读些诗词歌赋,届时也能博个才名抬抬身价。
杨妡压根不想抄《女诫》,再者她的字也不容她抄,便笑道:「娘怕我被什麽不好的东西冲撞了,说带我去广济寺听佛法压压惊,明天许是不能过去祖母那边。」
「广济寺?」杨姵一下子跳起来,「我也想去,我这就去找我娘……顺便看看广济寺後山的杏子熟了没有,每年就数那边的杏子熟得早,而且还甜,到时候吩咐小厮打些下来吃。」
杨妡抚额,她是去换魂的,哪里有心思打杏子,不由摇头苦笑。
杨姵盯住她,问道:「你真是被冲撞了吧,怎麽笑得这麽古怪?」
难道自己跟原主相差得这麽明显,连孩子都能看出来?
杨妡愕然,背後「嗖」地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却强做镇静,不悦地道:「我头疼得难受,你还取笑我,我哪里古怪了?」
杨姵连忙笑着赔礼,「我随便说说,别当真……也不是古怪,就是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你头很疼吗,那你快躺下歇会儿,我赶紧去找我娘,明天千万等着我,别自己偷溜了。」说罢,急匆匆地离开。
杨妡走到妆台前对着镜子挤出个笑容,想一想,又学着杨姵的样子咧开嘴,反覆几次终於明白,自己在欢场中行走太久,早就习惯戴着假面示人,没法再像杨姵那样真真切切、发自心底的开怀大笑。
孩子其实最灵敏,固然分不出真笑、假笑,但能够感受到不同,可想而知,她真要寄居在原主身体上生活该是多麽的不易。
想到这里,杨妡越加烦躁,只恨不得快些回到原来的身子,过自己得心应手的生活。
吃完午饭,张氏身边的桂嬷嬷笑呵呵地过来,「姑娘,太太已经安排好了,明儿一早就走,打算在庙里住两天,姑娘挑爱看的书带上两本,免得无聊。」
杨妡含笑应了,问道:「只有我跟……娘亲去,还有别的人吗?」
桂嬷嬷笑道:「老夫人说难得出去,除了世子夫人主持中馈脱不开身,几位姑娘、少爷都一道跟着去拜拜佛祖。」
那岂不是很多人要去?
杨妡对杨家不熟悉,可想想也知道,自己排行五,底下还有个六妹妹,单姑娘就这麽多,再加上少爷呢?只希望到时候别走散了才好。
再者,自己的事情本是要瞒着人的,到时候也不一定能瞒得住。
杨妡怔忡地目送桂嬷嬷离开,等回过神来,见身边几个小丫鬟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想必是惦记着出去玩。
杨妡不懂府里的规矩,也不愿露了怯,便吩咐青菱,「你看着安排吧。」
青菱睃一眼杨妡,当着她的面扬声道:「姑娘出门通常都是带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这次我跟着去,另外红莲和红芙也跟着,其余人留在家里看门,凡事听青藕的吩咐,别以为姑娘不在就上房揭瓦。」
众人有的欢喜、有的遗憾,都齐声应了。
待人都退下,青菱特地把红莲和红芙叫到杨妡跟前单独敲打,「叫你们两人跟着,是觉得你们机灵有眼色,你们记着,这次出门不比往日,凡事长个心眼,多做多看少说话,要是捅了楼子,别说太太饶不了你们,就是姑娘这边也说不过去。」
红莲与红芙均是十一、二岁,闻言对视一眼,「姑娘放心,我们记下了。」
青菱稍等片刻,见两人面色郑重,又道:「赶紧去收拾东西,红莲准备姑娘的衣裳、首饰,红芙准备器皿用具,都上点儿心,别到时候用什麽东西找不到。」
「是!」两人连声答应着,自去收拾物品。
青菱拿起案上的《女诫》试探着问道:「姑娘要不要带着?等从广济寺回来,少不得还得抄了送到老夫人那边。」
杨妡抬眸,对上青菱的眼睛,低声问:「你可觉得我跟以前不同?」
青菱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说起其他来,「我是在姑娘六岁那年过来伺候的,还差三个月满四年。姑娘自小就守规矩,每天戌正入睡,卯初起床,几乎不曾延误过,而且姑娘怕黑,夜里虽不留人在榻前伺候,可旁边务必要留盏灯。」
杨妡明白了,她来的第一夜嫌灯光刺眼就把烛火给吹了。
青菱又道:「我是张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张家伺候,太太见我还算老实,特地回府要了我来伺候姑娘,姑娘且放心,多余的话我半句也不会往外说,连太太的陪嫁桂嬷嬷都不晓得。」
意思是,这府里只有她跟张氏知道杨妡是个换了芯子的人。
杨妡暗舒口气,问道:「明天是怎样的情况?你说给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青菱却似不愿回答,「明天姑娘跟太太坐一辆车,我在车上服侍,到了广济寺安顿下来直接去找方元大师。」
如果把她的魂魄赶走,往後的事就跟她毫无关系了。杨妡知趣地没有再问,倒是无聊地拿起那本《女诫》翻了起来。
【第二章上佛寺求办法】
文定伯府女眷出行,阵仗照例小不了。
头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坐着魏氏,二姑娘杨娥同车陪着,第二辆朱轮华盖车本来该是张氏与杨妡,由於杨姵非要挤上来,张氏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其余三姑娘杨娇跟六姑娘杨婧并杨婧的奶娘坐一辆车,再後面便是丫鬟们以及盛放箱笼的黑头平顶车,浩浩荡荡,足有十几辆。
少爷们尽数骑马,带着护院小厮,半数走在前头开路,一半殿後。
听着窗外辚辚的车轮声和喧杂的叫卖声,杨妡好几次想探头看看大街上的景象跟自己生活过的京都是否一样,可看到旁边正襟危坐的张氏,只得按捺住。
倒是杨姵看出她的心思,悄悄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很快又掩上,「到四条胡同了。」
张氏瞪她一眼,低声道:「坐好了,别学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想看以後堂堂正正地下车看。」
杨姵朝杨妡使个眼色,立刻挺直了腰背。
杨妡闻言心头却是大震。
四条胡同往西走,过一个街口是东江米巷,再往北拐个弯是双榆胡同。杏花楼就在双榆胡同拐角处,与翰林院斜对着,做的就是翰林院和六部的生意。
有一刹那,杨妡几乎想跳下车跑过去看看杏花楼的老鸨是否还是杏娘,当红的妓子可否有个叫宁馨的。
宁馨是她先前的名字,当时那些公子、少爷都叫她「心肝儿」,唯独薛梦梧会低喃着唤她「阿馨」。
杏花楼旁边还有家叫做烟翠阁的青楼,两家姑娘争得厉害,每当夜幕降临,两家廊檐下竞相挂起红灯笼,杏娘会吩咐几个模样好的妓子站在门口,捏着丝帕或者摇着团扇朝向外面浅笑,烟翠阁也是一样。
薛梦梧常常揽着她的细腰,站在二楼廊上往下看,挨个儿评头论足,「这个太过扭捏,那个自命清高」,最後总会来一句,「阿馨,她们与你相差远矣!」
杨妡摇摇头,挥去缠绕在脑海里的往事,斜眼看到张氏双目半合,口中念念有词,隐约听着像是什麽经文。
她是在为真正的杨妡祈福?
亲生的闺女莫名其妙换了个灵魂,想必她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杨妡想起乍醒来时,张氏哭喊着搂住自己的情形,当时她觉得尴尬又无措,只能闭上眼睛假装昏迷,现在想起来,狂喜到极致表现出来岂不就是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