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住人》第一章(6)
一个像是女佣的声音传出,文绪报出自己的姓名,接着油漆已显斑驳的大门上的锁被打开了。文绪走上石头台阶,踩着黑色石子铺就的路,来到玄关前。随着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白木制成的门打开了,看上去像泰国女性的佣人上来迎接文绪,随身携来一阵淡淡的熏衣草香气。宽敞的走廊两侧放置着两只很大的水钵,大概是用来代替石狮子的,其中一个装满了喷有香料的干花瓣,另一个则盛着水,三条金鱼正在水草间游弋嬉戏。文绪朝屋子里的楼梯平台上看去,那里站立着一个老妇人,她戴着墨镜,身板挺直,侧身朝着文绪,嘴角含着微笑。她那柔软带波浪的头发夹着白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身穿白色衬衣配白色的长裙。她一说话,文绪立即从那威严的语调中明白,她就是给自己写信的杏珠姑妈,父亲的墓也是她修建的。姑妈优雅的姿势,让人既无法轻易猜出她的年龄,又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我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到了。快,快过来呀。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姑妈一边将扶在栏杆上的手移开,一边慢慢地走下台阶。文绪朝她说了声:“我叫椿文绪。很高兴见到您。”杏珠姑妈没有从正面看文绪,视线仍然投向远处,听着文绪说话。多么清脆而有力的声音,阿熏小时候说话也是这样的吧?杏珠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侧耳倾听,想听听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常听到的阿熏的声音,可惜那声音太微弱,无法传进她的耳朵。杏珠从淌着汗水的文绪身上嗅着气息。唉,这个家庭已经有多少年没吹进来这样生机勃勃的气息了。文绪肌肤里散发出来的热气宛如刚出炉的面包那般新鲜可人,仿佛刹那之间就让这个家庭恢复了生气。文绪此刻却感觉这个家里充斥着衰败的空气,并且对自己将一种全然不同的气息带进这个家庭感到有一丝不安。“就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随便点吧。旅行包放在那里,先过来喝茶。”姑妈说道。客厅大约有七十平方米,在客厅中央摆着一张足可以在上面跳舞的椭圆形大桌,上面已经准备好各种茶点。文绪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打量着,从屋内的陈设、墙上的壁画一直到被杂草掩埋的后院,心想要习惯这个家看来得花上一段时间。墙上挂着十字架,还冷冷清清地装饰着几幅餐垫般大小的铜版画,落满灰尘的画框里掩藏着黯淡的**——有对着穿高跟鞋、搔首弄姿的女子顶礼膜拜的学者模样的侏儒们;有四肢伏地、亲吻贵妇人鞋子的男人;有兴高采烈地被女人踏在脚下的官吏;有和马共睡一床的女人;还有用花束和甜言蜜语欺骗少女而遭拒绝的男人……所有这些铜版画的内容都取自贵族的闺房故事。奇怪的是,画中的男人都是同一张脸,他所崇拜的女人也是同一个模特。看来,这个画家一定是将现实生活中的某个女性圈进了自己的妄想之中,而画家也把自己刻在了上面,意在将两人的关系永远定格下来。客厅里十分安静,只有女佣沏茶的声音。文绪实在忍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于是问起这铜版画的由来。杏珠依旧微笑着,低声道:“这是一段变态的人生。”一瞬间,文绪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画中那个女性模特会不会是年轻时的杏珠姑妈?“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将它取下。反正收藏这些画的人早就变成幽灵了。”杏珠说。“是谁收藏的?”文绪试探地问道。“是阿葵,我哥哥,就是你的伯父。他是从一个犹太画商手里买下这些画的。这组画名为《偶像礼赞》,画的是一个叫布鲁诺·舒尔兹的犹太作家幻想自己在巴黎获得巨大成功后的情景。阿葵像崇拜圣像一样地崇拜这组画。”“舒尔兹?是不是画史努比系列漫画的那个人?”“哦,是另一个舒尔兹。舒尔兹有两个,一个就是你知道的创作‘花生漫画’的查理·舒尔兹,还有一个则对女人趋之若鹜、唯命是从。阿葵喜欢的是后一个,他把画中的男人作为自己的榜样。”不要说有两个舒尔兹,文绪甚至连自己有个伯父这一事实都不知道。常盘葵是五年前去世的。这幢房子是在阿葵出生那年建造的,也目送了他的离去,换句话说,阿葵的一生全部都被收藏在这个家里了。“我对常盘家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文绪接口说道,“要是姑妈不写信来,我还不知道父亲以前就住在这里呢。连母亲都说过她不了解阿熏的真面目,他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阿熏是从河对岸领来的。后来他被放逐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幸好那里不是河对岸。”杏珠说着,皱起眉头,拼命想回忆起些什么。她叹了口气又说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就从这个家的院子里鲜花盛开的时候说起吧。我记得那时候家里有老祖母、有父亲母亲、有阿葵和阿熏、还有好几个佣人,客厅里总聚集着明星、外交官、阿葵的朋友们、还有跟母亲学书法的学生们,热闹得不得了。你一定很想知道阿熏小时候的事情吧。阿熏被带到这个家里来那天的情景,我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呢。看到玄关那儿的金鱼了吧?关于它们的故事我也要讲。反正时间有的是,我慢慢讲给你听,免得你脑子里一片混乱。”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