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妻别女,远渡重洋(3)
十八岁那年,我应征入伍,到海南岛驻军某部特务连当了一名侦察兵。人称海南岛是东方夏威夷,那婆裟摇曳的椰林,细白如银的珊瑚沙滩,还有四季常青的热带风光,和我眼前这番景象毫无二致。四年军旅生活,每天摸爬滚打,真枪实弹,练就了一身真功夫,成了大比武的军事尖子。当时还不知道,这身功夫多年后竟成了到美国打拼的本钱。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人流顺着宽敞的通道向主候机楼涌动着,身着各种服饰,肤色各异的人们,与自己人讲着各自的母语,一旦与外人交谈就换成英语。人们急匆匆地走着,奔向行李出口、出租车或者在寻找前来迎接的亲友。我迈着疲惫的双腿,强撑着昏沉沉的头,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肯定是苍白的。“石子坚,石子坚!”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顿时眼睛一亮,“吴新玉!”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我紧走几步,一把握住他的双手。吴新玉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我进了公安局,他到司法局当了律师,那时还没有私人律师,他也算政法干部编制。他两年前来美,现正在法学院读法律,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当时他出国时,因为路子没打通,六个多月愣没办下来护照,还是我给他走了个后门,他才如愿以偿。寒暄了几句之后,吴新玉指着身边站着的白人姑娘用英文向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文迪。”我只从照片上见过文迪,没想到她也一块来机场接我。虽然学了好几年英语,还真没直接跟美国人对过话,看着文迪笑眯眯地等我开口,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很高兴见到你也不会说了,满脑子都在想,吴新玉啊吴新玉,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泡上洋妞儿了。文迪见我站在那愣神,便主动上前跟我打招呼,还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对我说了句:“你好吗?”落落大方,毫不拘束。我暗暗埋怨自己,怎么上不了台面呢。文迪是吴新玉在法学院的同学,她大学毕业后,为了弥补过分优越的生活条件所带来的阅历不足,曾主动到南美洲贫穷国家去做义工,有点像我们当年主动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文迪后来成了华盛顿大名鼎鼎的律师。文迪驾驶着父母送给她的浅蓝色宝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免得再因晕车重受二茬儿罪,她一会儿让我看湖边的野鹅,一会儿又让我看远处的树林。我也觉得精神多了,支起耳朵仔细听文迪嘴里蹦出来的每个英文单词儿,竟然都能听懂!我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汽车驶过一个建筑工地,我看到工地上有不少金发碧眼的美国工人,穿着T恤衫、牛仔裤,觉得既新鲜又好笑,在我脑子里,白人都是西装革履,哪有这副打扮的,还干粗活儿。吴新玉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你忘了已经在美国了,他们看你才是老外呢。”他又把跟我说的话用英文跟文迪学了一遍,然后两人便叽哩咕噜地用英文聊了起来,有说有笑的。真见鬼,刚才耳朵还挺作劲的,这会儿怎么又不好使了呢,听得我一头雾水,根本插不上嘴。我心里又毛了,这要是上课,能听得懂吗?我真成了老外了,在夏威夷入关时,那股美国味弄得我对美国印象就不好,真想打道回府。这会儿又大眼瞪小眼地听人家用英语对话,除了几个英文单词儿,根本听不懂上下文。这美国怎么看哪都陌生,瞅哪哪别扭呢。眼前这条公路通向何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家把我安顿好后就算尽了地主之谊,也还了我当初帮他办护照的人情。我能有他们送一程已经很不错了,好多留学生下了飞机还不是自己摸到学校的,哪有人送啊。以后的路要靠自己了,就算没有路也得踩出一条路来。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在国内时,总抱怨领导管得太多,问得太细,现在可好,既没人管也无人问,一切好自为之,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随着风飘。我们远渡重洋来求学,学校怎么连接送都不管,光来个通知,告诉你何时何地到校报到,总得有个人组织组织啊。看来出国前做的那些思想准备都没用了,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码子事,没有组织让你依,也没有人让你靠,就跟国际歌里唱的一样,“全靠我们自己”。你不能自力更生,就别想在美国立足。在美国定居多年之后,时常回想刚到美国时的感受,那真是心里没底啊。这怎么办,那怎么办,根本没人帮你。等你弄明白了,闯过来了,也没功夫帮助那些步你后尘的人,因为你又要面临新的问题,克服新的麻烦。我就是这么一步一滑、三步一摔跤地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获得了硕士学位,还当上了令美国人也望而生畏的美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