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梁启超先生(2)

纪念梁启超先生(2)

可惜在倒袁中忽遭父丧,袁倒后先生治丧持服,未得出而秉政。于是种下了民国六年(1917年)佐段(祺瑞)登台之事。在这里面还夹着一段反对康(有为)、张(勋)复辟。信有如任公几十年前所说“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者,可算作他第二度对于国家的贡献。复辟既败,共和三造,段、梁携手执政,居然又有几分进步党内阁气概。此固为任公登台应有之阵容。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肯恢复国会,而另造新国会,以致破坏法统,引起“护法之役”,陷国家于内战连年。这是他政治生活第二度严重失败。这次责任别无可诿,与前次不同。我们末学只有替他老先生惋惜,而他的政治生涯亦于此告终。总论任公先生一生成就,不在学术,不在事功,独在他迎接新世运,开出新潮流,撼动全国人心,达成历史上中国社会应有之一段转变。这是与我纪念蔡先生文中所说:蔡先生所成就者非学术,非事功,而在其酿成一种潮流,推动大局,影响后世,正复相同的。三、我个人对任公先生的感念我早年是感受任公先生启发甚深之一人。论年纪,我小于先生二十岁。当他二十几岁举办《时务报》、《清议报》之时,我固不能读他的文章。即在他三十岁创刊《新民丛报》亦还不行。直待我十五岁,好像《新民丛报》已停刊,我寻到壬寅、癸卯、甲辰三整年六巨册《新民丛报》和《新小说》全年一巨册(约五六百万字以上),又《立宪派与革命派之论战》一厚本(任公与汪精卫、胡汉民等往复辩难所有文章之辑合本)才得饱读。当时寝馈其中者约三四年。十八岁时,《国风报》出版,正好接着读下去。这是比我读五年中学更丰富而切实的教育。虽在今日,论时代相隔三十年以上,若使青年们读了还是非常有用的。可惜今日仅存《饮冰室文集》,而原报殆不可得。那其中还有旁人许多文章和新闻时事等记载,约占十之八,亦重要。至今想来,我还认为是我的莫大幸福。蔡先生著作无多,我读到亦不多,在精神上却同深向往。民国五年(1916年)曾因范静生(源廉)先生介绍而拜见蔡先生。但对任公先生则未曾求见。因我先父多年敬佩任公,当他从海外返国,亲往访四次未得一见,两度投书亦无回答,我更不敢冒昧。到民国九年(1920年),任公渐渐知道我。一日忽承他偕同蒋百里、林宰平两先生移尊枉步访我于家。由此乃时常往还。民国十四年(1925年)我编印先父遗书既成,送他一部。书中有先父自记屡访不遇投书不答之事,而深致其慨叹。我写信特指出这段话,请他看。他回信痛哭流涕数百言,深自咎责。嘱我于春秋上祭时,为他昭告说“启超没齿不敢忘先生(指我父)之教”。盖先父于慨叹其慢士之余,仍以救国大任期望于他也。此事在先父若有知,当为心快。而在我为人子者,当然十分感激他(注:任公先生此一回信附后)。十八年(1929年)春上,我在广州闻任公先生逝世之讯,心中好大难过。念相交以来,过承奖爱,时时商量学问,虚心咨访(先生著作关于佛教者恒以初稿见示征问意见),而我未有以报。第一,他奔走国事数十年,所以求中国之问题之解决者甚切,而于民族出路何在,还认不清。第二,他自谓服膺儒家,亦好谈佛学,在人生问题上诚为一个热心有志之士,而实没有弄明白。我于此两大问题渐渐若有所窥,亟思以一点心得当面请正。岂料先生竟作古人,更无从见面谈心,只有抱恨无穷而已。今为此文,虽时间又过去十多年,还是不胜其追怀与感念!1943年1月附:任公先生十四年答漱溟信漱溟宗兄惠鉴:读报知巨川先生遗文已裒辑印布,正思驰书奉乞,顷承惠简先施,感喜不可言罄。读简后,更检《伏卵录》中一段敬读,乃知先生所以相期许者如此其厚,而启超之所以遇先生者,乃如彼其无状。今前事浑不省记,而断不敢有他辞自讳饰其罪。一言蔽之,学不鞭辟近里,不能以至诚负天下之重,以致虚情慢士,日侪于流俗人而不自觉,岂唯昔者,今犹是也。自先生殉节后,启超在报中读遗言,感涕至不可仰,深自懊恨并世有此人,而我乃不获一见(原注:后读兄著述而喜之,亦殊不知兄即先生之嗣,宰平相告,乃知之,故纳交之心益切)。岂知先生固尝辱教至四五,而我乃偃蹇自绝如此耶!《伏卵录》中相教之语虽不多,正如晦翁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其所以嘉惠启超者实至大。末数语,盖犹不以启超为不可教,终不忍绝之;先生德量益使我知勉矣!愿兄于春秋薭祀时,得间为我昭告,为言:启超没齿不敢忘先生之教,力求以先生之精神拯天下溺,斯即所以报先生也。遗书尚未全部精读,但此种俊伟坚卓的人格感化,吾敢信其片纸只字皆关世道。其效力不见于今,亦必见于后。吾漱溟其益思所以继述而光大之,即先生固不死也!校事草创,课业颇忙。又正为亡妻营葬,益卒卒日不暇给。草草敬覆奉谢,不宣万一。启超再拜。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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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自述文录:我生有涯愿无尽(精彩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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