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神教(1)
如果不那么严格地讲,按照通常的规律,神仙的成长之路是这样的:精灵——自然神(半人半兽)——人格神。如果用大学职称来比附,这大概相当于从讲师到副教授再到教授的过程。(当然,现在中国的大学还有一个自创的职称:博导。)中国是个造神的大国,神仙的职称升得极快,经常出现讲师破格晋升为正教授的情况。老牌的天神如黄帝、颛顼等做“教授”,那是实至名归;人气指数很高的关羽、阎王、财神做“教授”,那是众望所归;到后来甚至连青蛙(玉蟾大王)、蚕、五通、瘟神都破格做了教授,真让佩服先民们不拘一格“拔”人才的热情。按照中国的规矩,评职称与加工资不同,并不阳光普照。很有几位老资格的精灵,几千年来也没评上“正高”,实在叫人扼腕痛惜。资格最深的,要数太阳和月亮了。说起来有些奇怪,在古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的赫赫威名,几乎无人不知,连天后赫拉都惧他三分。但在古代中国,虽然有不少关于太阳和月亮的神话,但是既没有太阳神,也没有月亮神。在古人眼里,太阳和月亮似乎更像纯粹的精灵。早在新石器时代,太阳和月亮就评上了“讲师”。岩画和陶器的刻写符号中有不少敬拜日月的场面,而且逐渐演化出太阳与三足乌、月亮与蟾蜍之间的对应关系。这是非常典型的精灵崇拜。既然是精灵,大家就不会太客气了。在后羿射日的故事中,太阳虽然是天帝的儿子,但它被后羿射下以后,却都变成了三只脚的乌鸦。人们对付它,是该杀就杀,该吃就吃。(鲁迅的小说《奔月》中,后羿就经常吃乌鸦肉炸酱面。)日食、月食更是典型的精灵观念的体现。古人认为,日食、月食是天狗在吞吃太阳、月亮,碰到日食、月食,就要敲锣打鼓,把天狗赶走,把日月救出来。这个方法并不是只在民间流行,官府也是如此,《周礼》中有名为“鼓人”和“太仆”的官,专门教周王在救日月时如何敲鼓。不仅敲鼓,还要用箭象征性地射射天狗,还要在庙里举行祭祀,祭品要用丝绸和牲畜。官府严格规定了不同级别的人营救日月时使用的不同工具,比如天子用五只鼓,诸侯用三只鼓,再往下连鼓也不能用。要是超越了等级,孔子又要骂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救日月在春秋时期非常普遍,《左传》里的记载很多,可见当时的看法是比较一致而普遍的。要是日月都是神仙,还会斗不过天狗?还用得着凡人来保护?你什么时候见过古希腊的太阳神阿波罗被一只草狗追得到处乱跑?日月没有成为神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具体的形象。中国的宗教特别注重偶像,上至最高统治者玉皇大帝,下到不入品的土地爷,都有自己的形象,可是谁拿得出太阳、月亮作为神仙的玉照呢?基本上说,三足乌和蟾蜍代表的太阳、月亮,但是你只能说它们是太阳和月亮的形象代言人,却不能说它们就是太阳神和月亮神本身。《楚辞·九歌》中的东君(太阳神)应该说是个例外。诗中对东君的形象有细致的描述,比如驾着龙车,穿着青云衣、白霓裳,手拿长箭,手下还有不少随从。但是这个形象后来并没有流传开来,被大家普遍认同,我们只能说,在某些地方太阳有神仙的形象。奇怪的是,虽然日月只是小讲师,但享受的却是教授甚至院士的待遇,有国家特殊津贴。从商朝开始,每年春分和秋分要祭日,设酒杀鸡作食,以示对太阳迎来送往之意。到了周朝,待遇更加好了,每年祭祀日月多达八次。秦汉以后,这个传统依然保持,至少每年的春分秋分要杀牛宰羊,给两位讲师打打牙祭。太阳和月亮在职称和待遇上的反差,也许与宗教信仰的一些规律以及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有点关系。宗教信仰是从对社会的感性认识起步的,当纯粹的理性不能解决问题时,就会产生宗教、巫术等非理性的解决办法。英国的文化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就认为:初民对于自然与命运,不管是或则利用,或则规避,都能承认自然势力与超自然势力,两者并用,以期善果。只要由着经验知道某种理性能有效用,他便不会忽略过去。他知道禾稼不能专靠巫术生长,独木舟而不制造适当也难航行水面,战争而无武勇更难攫得胜利。他永远没有单靠巫术的时候,然在另一方面,倒有时候完全不用巫术。即如生火与许多旁的技艺之类。凡有时候必要承认自己底知识技艺不够了,便一定会利用巫术的。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当人们能认识事物的规律时,他们一般就不会再去动用非理性的解释和行动;只有面对不能总结出规律的事物和事件时,非理性的解释和行动才会出现。比如现在人们去庙里烧香,一般会祈求婚姻、前程之类不能用科学来解释预测的方面,没有谁会祈求科学能够准确预测的东西。古人也是如此,他们能清楚地区分理和数的关系,不会所有的事情都祈求宗教、巫术。比如公元前701年,楚国去讨伐郧国,廉主张主动出击,莫敖说:“咱们还是先算一卦吧。”廉是个急脾气,说:“卜以决疑,不疑何卜?”占卜是用来解决疑问的,没有疑问,算什么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