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诊断(1)
那天,茵宁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大邱,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了桐华寺。桐华寺大雄宝殿中央的香坛上点着香,奇朔的照片就在佛像膝盖下面灿烂地笑着。抚摸他的照片时,似乎能感觉到他脸上的微笑。茵宁没有在写着“李奇朔”的牌位前行礼,只是跪坐在他的遗像前,呆呆地凝望着照片里灿烂的笑容,没有哭泣,也没有声息。她又没有得眼球干燥症。看着照片,她似乎在度过与常人不同的时间,眼前似乎看到像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时灼热的太阳造成的海市蜃楼一样缥缈的景象——在论山……在大邱……在汉城……昔日与奇朔在一起的一幕幕跳跃着走进她的心里。奇朔……奇朔为什么待在那张照片里,只管笑?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凭什么那么得意扬扬?真可笑!茵宁就这样在大雄宝殿里跪坐了两三个小时,又坐夜车回到了汉城。之后,茵宁的行为和神情看上去都没有什么显著变化,还是每天按时上课,跟往常一样坐在第一排,认真地记笔记,跟朋友们说说笑笑,买纸杯咖啡喝……只是,沉静的微笑取代了以前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残酷的4月过去了,5月也偷偷溜走了。6月初,又来了一个人找茵宁。“您找我?我就是韩茵宁。您是哪位?”在茵宁面前双手互握态度恭顺的人是于班长,不,是退伍了的于熙泰。穿着米色休闲西装的于熙泰样子跟在前方当兵时迥然不同。跟奇朔一起经历了非武装地带的事故后,他在陆军总医院里躺了三个星期,出院后第二个星期就如期退役了。奇朔踩响地雷的时候,一块弹片把于班长的左耳削去了一半,另一块钻进了他的肩部,现在伤口完全愈合了,只留下了疤痕。他退伍只有十几天,头发还没遮住只剩一半的左耳。今天他先去位于汉城新村的Y大学提交了四年级第二学期的复学申请,又下定决心,来位于华阳洞的K大找韩茵宁。“我叫于熙泰。”他轻咳一声,看上去心事重重。对他来说,如何开口是个很大的问题。于熙泰一直很自责。尽管谁也想不到非武装地带里那块岩石下面会巧妙地埋藏着一颗地雷,但在芦苇丛和岩石之间,是他选择了岩石的,因此他摆脱不了心里的内疚。“于熙泰?于班长?”那封茵宁读了又读、纸都有点儿变色的信,里面只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于熙泰班长。“啊……您怎么……哦,是李……啊,二等兵李奇朔……在信里写了我的名字吧?”哦……可是,这个人来找我干什么?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对不起,当时跟李奇朔一起执行任务的就是我,那次事故我的责任很大。在韩小姐面前,我真的抬不起头来。”原来是这样。茵宁慢慢摇了摇头,一个人死去,其中必然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起作用,不是任何人的错误或责任,只是那种事情发生了而已。如果奇朔还活着,茵宁一定会一一追究责任的,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那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连这个人特意来道歉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这么说,您的左耳是当时……”于熙泰似乎没把这当回事,犹豫着从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样整整齐齐地包在白纸里的东西,双手递到茵宁面前。“这……是什么?”茵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叠起来的纸——里面是她精心制作并亲手为奇朔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情侣戒指。“这段时间我一直保管着,因为觉得这是非常珍贵的,应该还给您……看到戒指的内侧刻着‘韩茵宁’三个字的时候,我更觉得应该把戒指还给您,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闭紧了嘴。茵宁只顾呆呆地盯着捧在手里的戒指,似乎没有听到于熙泰讲的话,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谢谢……”于熙泰弯着腰低下头。“真的很对不起。”“再见……”把戒指紧握在手心里,茵宁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教学楼的台阶,消失了。于熙泰一直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长叹一声,慢慢转过身。他们两个人,一个为失掉奇朔而肝肠寸断,一个为奇朔的死而抱恨不已。无论身边的人们是生是死,是乐是忧,时间总是依然故我地漠然逝去,不知不觉中,6月就要过去了。茵宁还跟以前一样。除了面容清瘦了,神态和行为基本没什么变化。政哲一直担心着茵宁,虽然从那次一起看过奇朔的信后,他们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但每次在校园里看到茵宁,政哲都会仔细观察她,十分小心地和她说话,看到茵宁一切如常,他多少有些放心,但同时也感到难以理解。一天,政哲在图书馆里看到茵宁面前放着十几本书正埋头查找资料,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茵宁的桌子。“哎呀,是尹前辈!”“很忙吗?”“嗯,不过快结束了。”“很久不见了,喝杯咖啡怎么样?”“好啊。”几分钟后,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纸杯,站在五楼走廊的窗户边,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