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苍华治乱

84.苍华治乱

阿贵听到了桓乐对于朱雀的描述,对此嗤之以鼻,道:“凡夫俗子可画不出她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言,桓乐转过头去看他,挑眉道:“是吗,我叔祖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妖界画师,那幅《不周堪舆图》就是他画的。”

“那又怎样?”阿贵仍表不屑,“不周山朝圣只是繁华和虚荣的假象,苍华治乱才是假象下的真实。”

“苍华治乱?”桓乐曾偶然听过这个词,但长辈们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岑深对于这些秘闻就更不了解了,疑惑的目光扫过阿贵和桓乐,道:“这苍华治乱,跟朱雀又有什么关系?”

阿贵微怔,沉默了几秒,才道:“她死了啊。”

苍华治乱是一段堪比孔雀王朝的秘辛,两者之间本来也存在着一定的关联。在妖界之中,大约也只有阿贵这样活了很久的妖怪,才会知道一二。

不过如今的世界跟以往不一样了,似乎也没有了保密的必要。

“苍华治乱的开端,是有人意图复辟孔雀王朝的存在。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一把大火就足以毁灭一个强大的王朝吗?哪怕是天帝,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铲除殆尽吧。那些孔雀王朝的遗属经过数千年的蛰伏、沉淀,最终在一位叫苍华的女君带领下,又重新出现。她们选定的新王都的地点,就是长安。”

阿贵的声音低沉沙哑,喉咙里仿佛堆积着来自历史长河中的泥沙。

“这是妖与人的战争,但最初的祸乱,却发生于妖界内部。当时的人类也正处于乱战之中,大唐还没有建立,朱雀镇守于长安城,按照天帝定下的规矩,她不会擅自插手人间的事情。可对于苍华那些余孽来说,朱雀、玄武这样的存在,已经是妖界的叛徒。他们明明身为妖界的至高神,却庇护卑微低贱的人类,为人类的吹捧而沾沾自喜,可不就惹人恨吗?”

阿贵的话里也有无穷无尽的恨意,这种恨意不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历久弥新。岑深静静听着,从三言两语间窥见当时的波澜壮阔,可作为一个现代妖,着实不能感同身受。

但他忽然想到一点,问:“孔雀王朝覆灭当晚,四爷就在现场,他的仇恨值,不该比朱雀更大?”

按照阿贵的描述,苍华那一拨人,就像是妖界的极端分子。孔雀王朝的覆灭说到底是孔雀王一手造成,是时运所至,与人类一方并没有直接关联。

相比起来,确实是朱雀这些神兽更拉仇恨。

可商四不也是么?

闻言,阿贵的表情有些怪异,顿了几秒,他道:“因为商四是杀不死的。他非人非妖,伴随人类的文字而生,理论上只要文字不灭绝,他就永远不会消亡。就连天帝让他办事,都得用个请字,苍华余孽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轻易去招惹他?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桓乐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样传奇的人物,前段时间还跟他一起去菜场买菜呢。卖菜大妈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鄙视过谁。

阿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先是暗杀,而后是分裂、内斗,妖界陷入了长达十年的苍华治乱。其实十年对于妖怪来说很短很短,所以这事儿才当做秘辛被永久地隐瞒了下来,但朱雀却因此长眠于赤水河畔。”

“当时你也在场?”桓乐问。

“不,我不在。”阿贵闭上眼,当年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朱雀的血浸染了整条赤水河,红彤彤一片,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血的颜色,还是赤水河本身的颜色。

而像他这样的胆小者,只能在河畔顾影自怜。

“我从那场大战中‘逃’走了。”

因为懦弱与不争,阿贵离开了自己的族群,在孤身漂泊时遇到了朱雀。从此以后玄武一脉少了个草包二大爷,朱雀身后多了一个玄青尊者。

那一年,阿贵也如桓乐一样,刚刚成年。

阿贵不是朱雀收容的唯一一个,敖华、素心,都是。对于他们来说,朱雀是光明,光明是温暖的。

她用自己宽阔的胸怀拥抱着整个长安城,拥抱着她的子民,夕阳下巨大的影子绵延数百里,望不见尽头。

苍华是极端的,朱雀则是包容的,她们就像妖界中的两个不同的分支,各据一端,永没有互相理解的可能。

阿贵曾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人与妖的界限到底在何处,争斗和杀伐又能带来什么。直至他跟随柳七来到现代,遇见岑深,才有点醒悟。

也许这就是一个病,爱是这个病的源头,生病带来痛苦,痛苦导致争斗,可不论最终如何,都不该以恨结尾。

但在那个时候呢?血腥和杀伐才是主调,他本以为自己不畏惧死亡,可到头来,却因为怯懦而害死了朱雀。

跟在朱雀身边的玄青尊者,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存在。阿贵也一度以为,自己与从前不同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以为自己努力塑造出来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当时朱雀与苍华于赤水河畔一战,玄青则在潼关负责拦住苍华手下的第一大将。朱雀此举,等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玄青,她相信这个从族中负气出走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出色的青年。

可玄青失败了,当死亡来临时,一瞬间的怯懦与退缩,让他失去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

玄青重伤昏迷,一身法力几乎被废,而等他赶到赤水河畔时,一切为时已晚。他没能拦住的那个人,赶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给了朱雀最后一击。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就像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抽离,天地倒转,山川崩裂。

濒死的朱雀变回了鸟儿的模样,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但她仍旧温柔地看着玄青,“我的孩子,你还活着……真好……”

玄青拼命摇着头,可什么都挽回不了。

最终,朱雀说:“把我的影子带回去吧。”

她选择不入轮回,但她的影子将永远留在长安。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过朱雀大街,她的歌声,将永远回荡在青色的城砖间回荡。

“我把她的影子带了回去,然而我却无法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了。明明是我害死了她,可我却开始憎恨这座城里的人。朱雀为他们而死,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我憎恨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我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所以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阿贵越说,语气越是平静。现在想想,他或许是幸运的,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柳七来到了现代,可以遇到岑深和桓乐。

叹息声落地,月夜下的小院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一句疑惑忽然打破沉默。桓乐奇怪地看着阿贵,问:“不对啊,你是金钱龟,怎么跟玄武一族扯上关系的?”

阿贵正伤感呢,闻言差点一个白眼翻到天上,“老子好歹是个尊者,我的障眼法是你这种小妖怪能看穿的吗?啊?”

“哦……”桓乐转头看向岑深,抱住他的手臂:“阿岑,他凶我。”

阿贵立刻炸了:“你这只小狗崽子我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撒娇怪吗?撒娇怪吗?长这么大了还要跟别人撒娇你爹妈知道吗?”

桓乐立刻躲到岑深后面,只探出一个头来:“来啊,你来打我啊?”

“你给我过来!”

“你有本事自己爬过来啊!”

“本尊者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略略略略略!”

“……”

家庭战争的最后,是岑深出手制止了桓乐,因为那一串吐着舌头的“略略略”,连他都看不过去了。

“想吃宵夜吗,我给你们做。”岑深道。

桓乐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同,看阿贵这么可怜,他就勉为其难地把他也搬到了厨房去,放在了桌上。

这时阿贵已经解了障眼法,恢复了纯黑本色,看起来比以往帅多了。

“阿贵,你化成人形是什么样子啊?”桓乐趴在桌上,支着下巴问。

“比你高,比你帅。”阿贵不假思索。

“你说谎不打草稿。”

“我这是实话。阿贵会撒谎,可玄青尊者从不撒谎。”

两人又互相埋汰几句,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垃圾话,直到岑深那边传出食物的香味,桓乐才屁颠屁颠地凑过去。

今晚的夜宵是酸汤面。

也许是为了照顾桓乐和阿贵的口味,不怎么喜欢吃醋的岑深才选择了这道面食。带着葱香的酸醋,再加上油泼辣子,浇在口味筋道的手擀面上,瞬间迸发出的浓郁香气足以萦绕整个厨房。

阿贵情不自禁从桌上探出头来,他其实也好久没有吃到这种带点家乡味道的东西了。

“吃吧。”岑深盛上一大一小两碗面,自己也端了一碗,却不怎么动筷子,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吃。

一锅面,最终绝大部分都进了桓乐的肚子。阿贵倒是想跟他抢,可作为一只体型较小的乌龟,实在有心无力。

“嗝。”才吃了几口的阿贵,居然还打起了饱嗝。他挥舞着小短腿摸着根本碰不到的肚子,仰面瘫在桌子上,余光却一直瞥着窗外的夜色。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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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与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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