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妖狐番外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类的小子,是在一个废旧的篮球场

“可恶可恶可恶！”

还穿着球衣的少年抬着胳膊挡在眼前冲进了那个堆积着厚厚的灰尘，不知道被废弃了多久的破旧篮球场中。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天才这种东西啊！”

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棕发少年，一边大喊着一边流着泪，然后跌跌撞撞地被脚下的垃圾绊倒，摔在地板上缩成了一团。

哦呀？

少年的大声喊叫吵醒了篮球场中的先来者，趴在篮球架的横梁上的妖狐懒洋洋地抬起了一只眼睛,人类嫉妒心吗？

真是丑恶呢。

看在如此丑恶的嫉妒心上，小生就不计较你打扰小生睡觉了。

白色的毛茸茸的狐狸趴在爪子上,半阖的眼睛中一抹寒光一闪而逝。

“明明……明明大家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

摔倒在了地上的少年并未爬起来,就着缩在地上的姿势,他低声地抽泣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手臂滑落下来。浅棕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球衣蹭到了地上的灰尘，脏兮兮地染出一团团污色，然而正在抽泣着大哭的人根本没有在意到这一点。

“……天才什么的,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样……”

“永远……永远都追不上吗……”

“我……我再也……再也不要……打篮球了……”

那时候的佐藤翔，十几岁的半大少年,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客观且永恒存在的不公平。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和努力,好不容易才学会的篮球招数。被称为天才的黄濑凉太看一眼就复制过来了，甚至能够比他用得更好。部里的同伴拼尽全力地练习,累到抽搐也想要打好的一场比赛,对奇迹时代来说却连热身都算不上。

天才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啊。你费劲千辛万苦摔得遍体鳞伤,背负着庞大的压力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和努力才攀登上山顶,脸上的汗和血还没有擦干净，旁边有一个路过的人已经一步就跨上去了。轻轻松松地留下一句，“这么简单，好无聊啊”，那个人又一步登天地走上了云端，身为凡人的你只能够留在原地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然而再如何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你所处的那层山顶却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因为凡人是不可能飞上天的。

绝望吗？当然绝望。

绝望到质疑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不公平。

甚至绝望到，想要放弃自己拼尽全力追逐过的梦想。

那个时候，在黄濑凉太追着他们的教练跑出去之后，后续的比赛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了。冰帝篮球部的人在这一场堪称屠杀一般的篮球赛中，被击垮的不只是一场比赛的信心，还有他们对篮球的信仰。

裁判哨响，篮球在球场上“啪啪”跳动几下孤单地停下来。亲手造成了这场屠杀的奇迹时代一脸无聊地陆陆续续离开，球场旁的观众也早就看不下去地离场了。站在空旷的篮球馆中，佐藤翔茫然地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友的时候，从他们崩溃到麻木的眼神中，他突然就明白了。

冰帝篮球部，恐怕从今天起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他呢？

他也要放弃他那么喜欢的篮球吗？

“啪，啪，啪……”

篮球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缩在地上的佐藤翔呼吸微微滞了一下。

迟疑地慢慢放下手，躺在地上的少年视野中出现了一颗橙红色表面有黑色纹路的球。

他的篮球。

那颗橙红色的篮球滚到了他脸边停了下来。

“要打球吗？”

一个冰冰凉凉但是莫名磁性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佐藤翔慢慢地抬起了头，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张脸的俊美即便是在高糊镜头下也丝毫不容忽视。

被人用颜震住的佐藤翔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到了篮球上。当手心触及到篮球表面那熟悉的粗糙触感时，有那么一瞬间，佐藤翔恍惚地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温度从篮球上传递了过来，特别地……温暖。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篮球是不会有温度的。

但是当时的佐藤翔是真的感觉到了，像被人温柔地从堆满冰块的冰水中捞出来的，温暖得让他想哭的温度。

“喂，打不打？”

站在他面前的人动了动脚尖，听声音很有些不耐烦。

佐藤翔恍惚了片刻，抓着篮球慢慢抬起了头。

“打。”

他的这个字说得掷地有声般坚定。

然后佐藤翔就被虐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篮球场中问他打不打球的人球技高超得不可思议，在面对他时，佐藤翔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奇迹时代加起来还比不过的压力。

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棕发少年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打完一场球赛，现在又跟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物一般的人oneonone，即便他平时很注重体力方面的练习此时此刻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眼前一阵晕眩，佐藤翔支在膝盖上的手和双腿已经颤抖得摇摇欲坠地要往下倒。

“嗤……”

一声嗤笑从对面传来。

棕发少年挣扎着抬起头。

“简直看不下去了。”漫不经心地一手运着球，陌生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颗橙红色的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乖巧，“你的实力真的是很烂啊。”

“放弃吧小子，你根本不具有这方面的才能。”

佐藤翔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继续坚持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自知之明这种东西对人类还是很重要的。”

似乎是终于失去了兴趣，陌生男人手腕一翻，任由篮球蹦蹦跳跳地滚落到一旁。他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百无聊赖，懒洋洋地将手往口袋中一插就转身准备离去。

“……前辈，喜欢篮球吗？”

身后那个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妖狐的脚步顿了一下。

篮球？化为人形的妖狐恶质地勾起了唇角微微回过头。

“不喜欢。”

“可是我喜欢。”棕发少年猛的抬头，“非常非常地喜欢。”

少年身上的球衣在地板上蹭得脏兮兮地，头发也被汗水和灰尘纠结成一缕一缕，他白皙的脸色左一道又一道地污痕，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一般。但是，那双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却非常地亮，亮得让妖狐想起了某个凉风习习的夏夜，他在林间的溪水中看到的那颗星辰。

“多谢前辈的指导，我可能……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棕发少年努力地站直了身向面前的妖怪深深鞠躬，真诚且万分认真地说着，“但是，我还是很喜欢篮球啊。”

“我不想放弃，我还想继续打下去。”

“最开始，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学习打篮球的啊。”

“才能什么的……就算是没有吧。可是我就是喜欢啊！”

站起身的少年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得甚至有些傻气呵呵的，但是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却仿佛在发着光，比天空中的星辰还要耀眼的光。

看了面前的人半晌，妖狐回过头淡淡地丢下了一句，“随你吧。”

踩着夜晚的风缓缓离开，妖狐身后还传来那个傻气呵呵的人类小子大喊的声音，“前辈好厉害，是退役的篮球运动员吗？”

“前辈您明天还来吗？我还想跟你打球。”

“前辈，我一定会重组冰帝篮球部的。等到我们登上全国大赛赛场的那天，前辈您能来看看吗？”

……

将那个人类的傻小子的呼声扔到了身后，妖狐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走进了星光弥漫的夜色里。

人类的喜欢啊。

妖狐仰头看了一眼缀满了星星的夜空，任由夜风掠过耳侧。

明明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因为喜欢，摔得遍体鳞伤都不愿因放弃吗？即便明知道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

喜欢，难道不是应该把它牢牢地抓在掌心占有？

永远追寻不到的东西，真的有喜欢的必要？

人类的喜欢这种感情，妖狐从来不懂，以前他觉得不需要懂，但是现在，他终于开始有些好奇。

人类的喜欢，跟他有什么不同吗？

这只是一个偶然的相遇，起先，妖狐并没有将它放在心里。

但是当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去冰帝看一眼那个傻了吧唧的人类小子。

他接手了几乎空空如也的篮球部。

他努力拉着人宣传争取冰帝篮球部能够不被废部。

他去找了以前的学长，希望他们不要放弃。

只不过，大部分人没有理他。他们问他，“你赢得了奇迹的时代吗？你有那个才能吗？”

赢不了，没有。

所以最后他也只收获了一堆讽刺的笑。

于是后来，还是只剩下佐藤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篮球场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三分球倒是越来越准了。

还没有放弃吗，那个小子？

妖狐百无聊赖从冰帝出来，他都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

然后在冰帝学园外面的那条街上，人类姿态的妖狐遇到了一个一眼看到他后双眼放光，直直地朝他奔跑过来的男人。

“少年，来进入娱乐圈吧，这里是梦想汇聚的地方啊！”

鬼知道那个男人说了一大通的话中哪一句打动了他，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心血来潮，对那个人类的傻小子如此执着地追求的，被称之为“梦想”的东西有了好奇。

人类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呢？

人类的喜欢，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想知道。

那种梦想和喜欢交织的温度，他真的很想触及看看。

说不定，比人类心脏中鲜活流动的血液还要温暖吧。

于是妖狐被那个男人拉去某个公司签了约，被介绍了一大堆的规则和需要学习的内容。

在他第一次出演了那个叫做电视剧的东西，然后某一天从公司走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一群尖叫着他的名字，眼睛中亮闪闪地写满了“喜欢”的女孩子。

那一双双眼睛中汇聚的光，像夏夜的星河。

难得地，妖狐开始觉得有趣了。

他的工作越来越多，但是偶尔，他还是会去冰帝看看那个傻了吧唧的人类过得怎么样了。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渐渐地，冰帝篮球部开始有人回来了。

佐藤翔的身边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队友。

他们一起走过了努力，质疑、动摇、争吵，但是都没有再放弃。

到最后，他们踏上了预选赛的决赛赛场。赢过了这场比赛，后面就是他们期盼且努力了那么久的全国大赛。

“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的确只是心血来潮。

对他而言，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无聊之下恶意的恶作剧。

但是那个孩子在看到那颗滚动到脚边的篮球时，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

“你要打篮球吗？”

“……要。”

“前辈……也有自己的梦想吗？”

“梦想？也许吧。”

面容俊美到妖冶的男人带上墨镜渐渐走远，即便是现在，他站在了无数人喜爱和倾慕的中心，他依然是搞不懂人类的。

人类的感情如此复杂又如此矛盾。

弱小又坚韧。

但或许，这也正是他们吸引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