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一窗外,雾雨朦朦,池塘里浮起一层青烟,柳丝上挂着残滴,卞玉京坐在窗前,心绪不宁,抚了一会琴,终觉声音滞涩无趣,只好坐在窗前看那涨落在池塘里的雨线儿般掉落,这就更增添了她的愁绪。方以智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她这儿了,一方面两人闹得有点生疏,其次她知道这些日子他在悉心陪着刚刚从济南逃难回来的弟弟。孤苦无奈之时,柳如是满身像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卞玉京诧异地:“如是,你这是怎么啦?”“玉京,小宛来了吗?”“不是方公子把她送到黄山去了吗?方公子好长时间都没到我这儿来了,我怎么知道?”“不是,小宛两个月前已悄悄回到了南京,就躲在我家,现在被那老不死的赶走了,我不是找了半天了吗?”卞玉京一听到这,就急了起来:“小宛现在只身一人,流落在外,那非常危险啊。怎么办?”柳如是想了一会说:“玉京,你看这样行不?我即刻到媚香楼去,让姐妹们和复社的文士们去找,你到方公子家去,让他去寻冒公子。”卞玉京有些犹豫:“我和方公子……唉,现在也顾不了许多,我去。”“正好,这也是你和方公子和好的一个机会。”卞玉京啐了一口:“谁想和他和好哇,不是小宛的事,我才不去找他呢。”卞玉京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想到膝寓去。可一路上心里却又在打鼓,倒不是见到方公子不好意思,而是见到他的夫人怎么说,听说她十分的贤惠,还听方公子说她主动提出同意纳自己为妾,虽然自己不愿做人妾,可对这位夫人还是非常的感激。至少现在为了小宛上他家去大概不会遭白眼的,这么想着,她心里定了一点。来到门前,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和善的老婆子,领她走进了里间。陈妈对坐在椅子上的一位美夫人说;“少奶奶,这位小姐要找方公子。”卞玉京不自然地笑笑:“嫂夫人,我是-----”潘翟连忙站了起来:“你先别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玉京小姐了。”卞玉京使劲地点头。潘翟一把抱住她,显得无比亲热:“玉京小姐,你的腿真金贵,这么多年,可没踏过我家的门坎啊。来来,快坐下。”卞玉京还未坐下,陈妈已上了一杯香茶。卞玉京:“我是想来看嫂夫人,可是不敢来呀。”潘翟:“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听密之说你们在一起玩得很好的。”“你,不嫌弃我这种人?密之在外和我们交往你不反对?”“玉京妹妹果然是爽快的人。可我明白自古以来男人都这样。他想有一番作为,可这个世道让他一个大丈夫有志难伸,我能体谅他内心的痛苦,他只要跟你在一起快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这人在外做的事从不瞒我,我心里就知足了。做女人就尽个妇道,这是女人的命。可我恨那些明明在外偷鸡摸狗,回来还不承认的男人。”卞玉京对这位贤淑的女人无限感激。这才拿眼瞧了瞧她,那样的文静,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让人看了既喜欢心里又有一丝难过。潘翟突然想起:“玉京妹妹,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番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了。”“是有个要紧的事找方公子。”潘翟也不问有什么事,忙让陈妈到隔壁的孙临家把方以智叫了回来。方以智刚进门,见是卞玉京坐在那,脸上有些尴尬。潘翟:“你俩慢慢聊,我和陈妈去厨房备饭去。”说完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方以智给卞玉京续了点水,她望着方以智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上我那去?”方以智笑笑地望她:“于是你就找上门来了?”卞玉京:“你别以为人家多稀罕你。我是为小宛的事来的,知道吗,小宛被钱老头赶出了家门,现在下落不明。”方以智跳了起来:“啊,还有这等事。我可是和柳如是说好了的。”“不关如是的事,她还在大街上找呢。如是让我来跟你说,你务必到如皋去找冒公子,再去接单妈和惜惜。”“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两人风风火火往外走,潘翟追了出来:“什么事这么急啊,吃了饭再走也不迟。”话未说完,两人已跑出了好远。那一天,董小宛从隐园出来后,顿感世态炎凉,内心悲苦无奈,她为自己感到悲哀,慨叹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茫茫世界,天地之大,竟然容不下一个弱女子,最后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机械地摇摇摆摆地走在大街上,几次差点被车子撞倒。她在街上茫然地走了一天,不知要到哪儿去,头发散了,鞋子也掉了,她全然不知,只是手中还紧紧地拎着一个小包袱,她还不忍放弃。这里面有一柄梳子,几件衣服,还有黄山方维仪送她的几本书,要她如何修炼自己。她紧紧地抓牢着,似乎是人生的全部,真实地存在着,其他的一切都远离她而去。这也许是个体生命的一种本能。快到了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天边露出一线清辉,她拖着沉重的腿来到秦淮河边,再也走不动了,她喘了喘口气,坐到一快湿漉漉的石板上,眼睛的余光渐渐落在江面上。雨后的江水有些浑浊,秦淮河天天倒进了多少脂粉水,连水面上都泛起了一层油腻,秦淮河啊,每天又流进多少姐妹们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