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
无终山一带地势极高,本不易起雾,但这山谷中潮湿少风,大雾来时,很快就将整个山谷自上而下笼罩在白茫茫的一团中。红衣背着夏浅枝,以他的眼力竟也辨不出方向,不敢乱走,只得匆匆找了个歇脚的地方。
雾气越来越重,明明是大白天,却没有一丝阳光漏下来,整片山林都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中。
“红衣,”夏浅枝睡得也不踏实,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又被他压了下去,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不走了,唔……你干嘛?”
“好好待着,起雾了。这雾气有古怪。”红衣略侧了侧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捂在自己怀里,犹不放心,抬手遮住她的口鼻。
夏浅枝没发现雾气有什么鬼怪,只是两人贴的太近,少年人的气息铺满她整个鼻腔,让她不自觉羞红了双颊。红衣低头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耳垂,权做安抚,却着实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有一股奇异的味道隐在雾气中,似香非香,似臭非臭,诡异极了。红衣闻着这味道,体内激荡的气血愈发翻涌,如同两条蛟龙在体内缠斗不休,不止疼,还烦躁,眉间的折痕就没消下去过。夏浅枝还好些,不知是因为没有内力,还是因为红衣的防护到位。
两个人在原地坐了大半天,雾气没有半点儿要消的迹象。夏浅枝又饿又渴,看着红衣充血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提议:“这雾一时半会儿的好像不会散,要不咱们继续走吧。”
“继续走?你也太天真了。”红衣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我们往哪里走?”
夏浅枝看得出他很烦躁,不想在这时招惹他,就不再说话。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噜的叫唤起来。
红衣猛的站起来,困兽一般在原地绕了两圈,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很不对劲,不说他一向冷情冷性,很少动怒,只说他心仪夏浅枝,面对她时,他有再大的怒火,也会轻易被她的一个笑脸儿浇灭。
可是现在他就非常想对着夏浅枝发脾气。之所以没有发,也许是对她的爱重让他尽全力克制了自己,但此刻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心中有火强忍着不发,不过是让心弦越绷越紧,让心火越烧越旺。
正在他捏紧拳头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离她远点儿的时候,夏浅枝忽然站起来,张开胳膊将他抱个满怀,担心道:“到底怎么了?”
他的脸色实在太差,双目通红,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将头发都打湿了。夏浅枝一边顺着他的脊骨,一边踮起脚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红衣暴躁的心绪被她的亲昵稍微平息,他僵硬的回抱住她,埋在她肩头深深吸气,因为用力过猛,恍惚能听到牙齿咬在一起的咯咯声,夹杂在话语间:“我不想跟你发脾气。”
夏浅枝想了想,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发脾气也没关系。”
两个人贴得很近,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以她现在的身体精力,要配合他恐怕很难,如果发一发脾气可以让他觉得舒服一点,那没关系的。他缺乏安全感,她不缺。
再者,他现在这样子,她真的很担心。她完全不了解内功心法,也不会照顾人,如果他在野外病倒,除了祈求神仙下凡,她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可做。想到这里,夏浅枝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身世来。从前她拿“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这样的话来堵红衣的口,现在她则是真心实意的这样想。
如果她不是公主,她是万千百姓家里的一个普通女儿,她大概就会知道如何生火做饭,如何辨别野果,如何在这种时候帮他了吧。
红衣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他倒下,等待他们两个的只有死路一条。体内的气息已经混乱到他难以自控的程度,这雾气又古里古怪的,再耽搁下去未必不会出别的岔子。
夏浅枝不能出事,这是他永远的第一原则。至于他自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明明带她跳崖的时候还想过,如果自己死了,也不会教她独活。他是个自私的人,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抓在手里,钟情的女人,必须带在身边,不论人间,还是黄泉。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了。这可真不像他。
但是没有办法,他不信鬼神,只信人死如灯灭。要让夏浅枝那双漂亮的眼睛永远闭上,那他宁可选择放手。
让她独自活下去,以她那个淡然的性子,最多一二年,三五年,她就会忘了他,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也许她会回到大夏,继续做她的公主,听从大夏皇帝的安排招个驸马,平淡地过完后半生。
以前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事情,现在想想,竟也觉得不错。
他做出决定后就不再犹豫,捞过夏浅枝的腰身,在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儿上狠狠亲了一口。夏浅枝被他下巴上的一点点胡茬扎得生疼,捂着腮帮子瞪他。红衣被她水溶溶的杏眼看得心里软软的,扯了扯嘴角,又在她另一侧脸颊亲了一口之后,低声道:“我们运气不好,被困在这古怪的雾气里了。山谷里起雾,几日夜不散也是有可能的,也许我们会被活活渴死饿死,你怕不怕?”
夏浅枝没试过挨饿的滋味,唯一的印象还是来自于他幼时的描述。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连他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应该是很可怕的吧。她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捏捏自己身上的肉,非常犹豫:“我有点怕。你要吃了我吗?”
“我吃你干什么!”红衣被她这神来一笔噎得够呛,气哼哼的抱怨,“真到那地步,也是让你吃了我。”
他这句话说得飞快,夏浅枝没听清楚。想也知道他不能做出这种事,她揉开他眉心的折痕,轻快的说道:“既然你不吃我,我也不打算吃你,我们还是别发愁了,赶紧找路吧。我想起自己从书上看过,草木枯荣有序,按照树叶的疏密,野草的生长,也可以辨别方位。你会不会?”
红衣被这场忽然弥漫的大雾搅得心烦意乱,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么个法子。不过转而又无奈,这雾浓密到一步之外来人不能相认,若他们不慎踏进什么池沼沟壑,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大概的方位,还是不成。
可是夏浅枝一脸自豪邀功的模样,他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说:“恩,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咱们这就继续走。”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他刚刚想出来的那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