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如果易地而处,必须要以夏浅枝的命换自己的命,红衣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红衣一手箍住夏浅枝的腰,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另一手抬至胸前竖起,忽略体内撕裂筋骨的痛苦,强行运起一口气,以掌风挥开了眼前的迷雾。
浓雾散开一小块,露出稀疏的树木和褐色的土地,因为雾气潮湿,地上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踩上去时带着一股绵劲儿,像是要把人吸进土里。在夏浅枝担忧的目光中,他运起轻功,带着她从林中穿过。
他们动起来,雾气也像跟着活过来似的,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重新遮住他们的视线。夏浅枝也闻到了雾气中诡异的味道,心里怦怦直跳,更加不安,紧紧揪住了红衣的衣裳。
“不要怕。”红衣贴在她耳边模糊的说了一句之后,把她按到自己怀里,再次以掌风撕裂浓雾。
雾气被一次次吹走,又一次次顽强的聚拢回来。人力终究难以对抗自然,红衣的汗水渐渐打湿了衣裳,天色转暗,浓雾仍旧迷蒙蒙的笼罩天地。夏浅枝想说些什么,大概是饿过头,她已经不觉得饿了,她只是担心他。红衣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牢牢禁锢着她,带着她穿过重重迷雾。
不知走了多久,夏浅枝浑浑噩噩,好像自己睡了一觉,醒来时他仍在赶路。雾气没有半点儿要消退的迹象,他的呼吸十分浊重,她不懂武也能清楚的发现他体力不济。
之前一掌挥出,她可以看清前方一丈的距离,现在他一掌挥出,她也就能看清三尺。眼前的景色和起雾之前见到的已经大不相同,高大的树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丛一丛的荆棘乱草,偶尔看见一两棵松树,都是低低矮矮的。
夏浅枝甚至觉得有些冷,她动了动身子,不自觉的往红衣怀里缩。
“快到了,再忍一下。”红衣察觉她的动作,安慰了一句。他的嗓子沙哑,全不是她熟悉的声线,活像有人在他喉咙里撒过一把砂石,沙粒磨破了声带喉管,留下血肉模糊的粗糙感。
“我们去哪儿?”夏浅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又低又哑。她舔了舔嘴唇,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疼。
他没有回答她,继续向前。在跃过一棵小树时,他身子一软,忽然带着她摔了下去。夏浅枝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短暂的下坠之后,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出现,她被人密密实实的护在怀里。耳边传来另一个人杂乱的心跳,夏浅枝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查看红衣的情况。
“你没事……红衣!”夏浅枝看清眼前的情况,脑子里炸开一团,乱哄哄的响。
红衣面如金纸,唇角和耳边都带着血。她颤抖着伸出手去碰,中途被他拦住,紧紧的压在自己心口。那里的跳动实在太快太乱,乱到有一瞬间,夏浅枝觉得他的心脏会直接顶开胸膛跳出来。
红衣显然也是同样的感受,他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好像如果不这样做,他的心脏会直接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夏浅枝按着他的心跳,呆呆的坐了半晌,忽然泪落如雨,崩溃的哭道:“我们不要走了,就这样吧,我放弃了!不要再走了,反正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她很少哭,实在是连日来巨大的压力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身份的转变,对红衣的担忧,还有一直以来自己所坚持选择的这条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捂着脸哭得凄凄惨惨,红衣第一次见她这般宣泄情绪,明明一直期待着她能在自己面前放下公主架子,此刻见到她的眼泪,竟然只觉得后悔。
他踉跄着站起来,拽着她,继续往他认定的方向走。
“你是对的。我算计不过你那个阴险的表哥,你从平阳过来救了我一命,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红衣已经使不出内力,也不知道在自己头颅里嗡嗡声是耳鸣还是真实存在的声音,到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他的感官反而出奇的敏锐起来,往返无终山几十几百次,每一次走过的小径,每一次踩过的草木都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
他能带着她找到出路,也必须带着她找到出路。
“我已经死过一次,害得你也跟着在我家困了一辈子。我很后悔,后悔自己什么都不在意,然后让在意我的人伤心了一辈子。”夏浅枝还在哭,眼泪不受控制的一串串落下来,她太累了,双腿几乎迈不开,交代遗言似的跟他说着话,“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这世上除了你大概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了。所以再死一次也没关系。”
“不行!”红衣也很累,但他更不敢懈怠精神。他了解夏浅枝,她不轻易表露情绪,一旦情绪外露,则必然十足认真。她说想死,就是真的存了死志。
但她不能死,他不答应,她自己想死也不行。
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一股精神头支撑着他,红衣的眼睛里跳跃着惊人的光亮,仿佛把他全部的生命都燃烧成此刻的动力。这种劲头儿感染了夏浅枝,她慢慢收起眼泪,重新迈开双腿,紧紧攥着他的衣摆跟着他一起走。
反正他在这里,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夜色如墨汁渗透,把每一缕雾气都染上浓黑的颜色。夏浅枝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她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脚下的泥土草木湿滑,还是她太累了脚步虚浮不稳。只有环着她的臂膀始终不变的用力,在每一次她要跌倒的时候稳稳扶住她。
“看前面。”红衣嘶哑着嗓子,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夏浅枝凝目去看,在夜色中走了很久,她的眼睛多少也适应了些,但仍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红衣却很笃定,拽着她加快了步子。两个人匀速往前还好,他一快,她就有些跟不上,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他却不肯迁就她,固执的拖着她往他认定的那个方向走。
又走了一会儿,夏浅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急迫了。她揉了揉眼睛,不远处橘色的一团光亮没有消失,她这才敢相信他真的带她走出了大雾弥漫的深山。
他们找到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