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上的红绸子(二)(1)

手枪上的红绸子(二)(1)

十三岁的父亲,盯着那人腰间的那块红绸布,一拐一拐地随着那人走去。

走到山脚下,父亲回了一次头,他模糊地看见爷爷仍坐在山坡上,他看不清爷爷的目光。

父亲用劲地又咽了一口唾沫,一股高粱粥余香在他嘴里飘绕。

这回,他再次转回头的时候,满眼里只剩下那块火红的红绸子了。

走了一段,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父亲,父亲也停下脚步望着他。

那人说:“你不怕打仗?”

父亲盯着那人腰间的枪,又咽口唾液,这次他觉得嘴里有些苦。

父亲茫然地摇一摇头,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扶住父亲的肩头,用劲地捏了一下,父亲咧咧嘴,那人说:“走吧”

父亲就随着那人一拐一拐地走了。

那人是东北自治联军的肖大队长。

那一年,东北抗联被日本人打垮了,后来又整编了一支抗日的队伍,取名叫自治联军。

肖大队长的母亲死了,他回家去奔丧,回来的路上,他又困又累,遇上了父亲,父亲随着他参加了自治联军。

那时父亲坚信,有一支枪就会有白米饭和猪肉吃。

肖大队长把父亲带回驻扎在山里的自治联军营地,营地是自治联军临时搭起的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棚子里睡,那棚子长长的有一溜。

父亲随肖大队长来到自治联军营地,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得到一把枪,而是得到了一条皮带,肖大队长让他扎上,他就扎上了。

扎上皮带的父亲就是自治联军的战士了。

父亲没有像那么多人挤在棚子里睡,他和肖大队长、教导员睡在一个棚子里。

肖大队长和教导员向每个小队发通知,就让父亲一个棚子接一个棚子去通知。

父亲成了大队部的勤务兵。

父亲没有得到枪,赤着手一趟趟地在山岭间奔跑着送通知,他那被狗咬伤的腿,让肖大队长找到卫生员上了些药很快就好了。

没有枪的父亲没能吃上白米饭;更没吃上猪肉,父亲就很遗憾,他发现那些有枪的人也没能吃上白米饭,但他仍坚信,只要有一支枪,白米饭迟早会吃上的。

肖大队长有时带着一群自治联军在雪岭上操练,人们趴在雪地上,怀里都端着枪。

父亲就站在一旁看。

一天他忍不住趴在肖大队长身边,瞅着肖大队长长满胡子的脸说:“我要有支枪”

第一遍他说的声音很小,不知是不是肖大队长没听见,肖大队长没反应,举着手里的枪瞄山坡上一棵有鸟巢的树。

父亲又大声地说了一遍:“我想有支枪”

这次肖大队长回过了头,站起身,父亲也站起身。

肖大队长喊过一个正趴在雪地上练习射击的战士,让那战士把一支三八枪递到父亲的手里,父亲抱了一下,没抱住,枪掉在了雪地上。

肖大队长笑了,那个战士也笑了。

肖大队长走上前,拾起那枪,往父亲腰边一戳,枪筒高出父亲半头,肖大队长拍一拍父亲瘦弱的肩头说:“你还小呢”

父亲没能要到枪。

但他仍坚信自己要有一支枪。

肖大队长三天两头要擦他那把驳壳枪,刚开始肖大队长自己擦,每次擦枪时,父亲就站在一旁看肖大队长把枪拆得七零八落,然后仔细擦好后,又重新装上。

每次擦枪时,肖大队长都说:“枪不擦,打不准”

几次以后,肖大队长每次摘下枪后,父亲就接过枪,很熟练地拆开,又装上,肖大队长就拍一拍父亲的肩头。

山下十几里外有一个大屯镇,那里住着日本兵。

大屯镇有个伪镇长,姓刘,外号叫刘大肚子。

刘大肚子给日本人干,也给自治联军干。

山下大屯镇日军有什么情报都是刘大肚子提供。

自治联军有什么指示也通过人送给刘大肚子。

父亲来后,和伪镇长刘大肚子联系的任务就落到父亲的身上,人们考虑到他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注意他。

那一次,肖大队长派父亲给刘大肚子去送一封信,信藏在父亲的鞋里。

父亲来到镇政府时,看到一队日本人从镇政府里走出来。

父亲的喉咙就紧了紧,他看见日本人身上都背着枪,日本兵还唱着歌,他听不懂那歌。

他在镇政府门口张望几次之后,就壮起胆子往里走,没走几步,便被一个很瘦的当差的叫住,当差的骂:“妈的个×,不看是啥地方,找死?”

父亲望那当差的一眼说:“我找刘镇长,我是他堂侄”

这些话都是肖大队长教过的。

那人听说是找刘镇长的,便把父亲领到一间屋子里,一个大肚子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屋子里吸水烟,他瞄了一眼进来的父亲,父亲就说:“肖堂弟让我来找你”

刘大肚子一听马上放下水烟枪,挥挥手把当差的打发走了。

父亲完成了任务,刘大肚子没让父亲马上走,让当差的领父亲去伙房吃饭。

父亲那天终于吃上了白米饭,菜是猪肉炖粉条子。

父亲第一次吃到白米饭,那一天他吃了很多,吃得他再也吃不下时,他放下了碗。

当差的陪了他一会儿,便走了,伙房里剩下几个厨子在忙着给日本人做饭,没有人注意他。

父亲吃完饭,兴致未尽,他真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是留恋伪政府,而是留恋那白米饭,父亲看天色尚早,他想过一会儿,再吃一次白米饭再走,但他又不能呆在伙房里,也不能去刘大肚子那里,他想去找个地方歇一歇。

他窜过伙房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一排房子很清静,他看见一间房门半掩着,他顺门缝里看过去,里面没有人,有一张宽大的床,床上花被子叠得很整齐,还有一张八仙桌。

父亲就走进去,吃完饭的父亲,因为吃得过饱,浑身的血液都去消化胃肠里的食物了,走了十几里山路,此时父亲又困又累,他又不敢躺到床上去睡,想了想钻到床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床,床下也很干爽,床上的花床单正好挡住他,他只想躺一会儿,没想到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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