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成熟的味道
这一次地理考试,我终于拿了全班倒数第一。
“信风同学,6分——”
念我的名字时,我挺起胸,像被封衔一样从容地接受这个结果。
同学们哄堂大笑,地理老师为了加强幽默感给我取了这个绰号,但我并不反感。
事实上,这个名字比我本人更为优雅。
如果失败的时候你仍能够挺起胸,这本身就是你值得骄傲的地方。
但我的内心由此却受到加倍的煎熬,看着同学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像被拖出去受刑的感觉。
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再没有一点值得我骄傲的东西。
当香雪把失望的眼神投向我时,我就被这目光从此彻底地推进了深渊——中午,我独自在操坪晃荡。
在围墙边的槐树后,李青浪鬼鬼祟祟地走出来,他看见我,过来亲密地和我打招呼。
“恭喜你”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想哭,但他的手是温暖而友好的。
看见他,我得到了一些安慰。
我只是偶尔拿了一次,大多时候,倒数第一是被他一个人承包的。
他很像个男子汉,因为他看上去从来都是那么坦荡,无所谓的态度。
每次考试完,他一位数得分的试卷就会被同学们到处传阅。
而他竟然远远地坐在教室的一角,悠悠地笑。
当然,他现在比我更高兴,因为一个以前成绩较好的男生成了他的垫底。
他比我心里更容易平衡。
于是,我们之间有了共同语言,我不反对和他的交往。
以前,我们从不搭理,我们属于不同阶级,我们只能理解自己的世界。
现在,我终于沦落为“无产阶级”
,体会到“穷苦人民”
的苦难生活。
他递给我一根阳萎般的香烟。
我有点害怕地接过,他递过火来。
简直是犯罪。
我吸了一口,有涩涩的苦味。
这大概就是朦胧的成熟味道。
那时,围墙外的世界是平面的,简单的,静止的。
仿佛我们伸手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我突然想独立,没有父母,没有任何约束。
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秘密仓库。
点燃一根烟,这是独立战争的第一枪。
从那时起,我突然发现,男生只要口袋里放一包烟,竟然给人感觉是那样的成熟和神秘不可测,有着领袖的作风。
微风吹拂着他飘逸的头发,他吹着烟告诉我,他早没心事读书了,应付完毕业考试,他就去上海滩发展黑社会。
我有点骇然,我想他准是看多了旧上海滩的片子,不过,我知道他准行的。
接着,他竟然说出了一句惊涛骇浪的话:哪一天我做了老大,要把香雪捉去当压寨夫人!
我惊异地望着他,他会这样做的。
他说话时是有力量的,脸上的钢骨有点像齐秦,那个时候,他是《狼》粗犷的风格,那种暴力的美。
据说,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坏的男生往往是最受女生爱慕的。
志同道合的朋友,很可能是隐性的敌人。
我想,他将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也许将来会成为最强大的敌人。
他怕我怀疑,又补了一句:对,就是你的同桌香雪!
天,怎么只要是男人,就会对她有产生邪念呢?她的美丽是能够被每个人认同的。
但愿人人都像我一样失败,我不能得到她,我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能得到她。
当然,是不可能有人能够得到她的,她不同凡响,她来自仙界。
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感到一些欣慰。
午间的风暖洋洋地吹着我们的头发,那些柳树和艾草在风中摇曳,织起一片绿意的清凉。
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多了一份遐想。
从此以后,我们每天中午结伴游荡,那时午间校园广播一直放着齐秦的《狼》,很合我们闲荡时悠如的步子。
我对香烟也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它好像能够填补我灵魂的某种欠缺。
那些在空气中漂流的烟云,浮沉幻变,像积雨云,又像是未来的朦胧指引。
礼拜天的中午对于我来说,相当于复活节。
知了的鸣叫让夏末发慌。
父亲昏睡了,听着他欢畅的鼾声,我就有一种安全感。
我中午不睡,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真正意义的大人,我可以做自己任意想做的事。
我像狗一样把他的裤子叼出来,钥匙叮呤地响,我用手握住。
我抽出一支烟来,觉得太少。
我拿了两支,觉得刚好合适。
我拿出三支,只剩5支了,父亲会发现,我放回去一支。
然后我把他的裤子衔回去。
父亲还在梦的世界里自我陶醉。
有时候我在想,真是家贼难防呀!
我对着镜子,让烟丝流出来,用鼻孔把它回收。
烟太珍贵了。
我感觉头晕,有点飘飘然的感觉,这是真正堕落的感觉。
但我很满足,我有太多堕落的理由。
这一次,我发现烟是要真正吸进肺里去的。
这个尝试是冒险,我觉得那样吸进去会以后得肺癌。
不过人活得不快乐的时候,目光宁愿短浅一些,只求眼前哪怕一刻的快乐。
吸了两口,我觉得镜中的我脸庞好像瘦些了,线条清晰一些,有了一些英俊的意味。
这倒是个伟大的奇迹。
我接着一连挤掉了十几个脓包,挤完以后,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虚脱的感觉。
挤痘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严重的一部分,我有意无意就会用手摸摸脸,希望我的脸能够比我手掌的皮肤光滑一些。
下午,来了很多的亲戚,当然我的这块烂脸又成了他们闲聊的话题。
“新锋呀,千万不要用手挤呀,早点娶媳妇就会很快好了”
舅妈和母亲是一样的语气,只是添加了少许不正经。
“他还小,别跟他说这些”
母亲在一旁责怪。
我在想,如果真地娶了香雪,生米煮成了熟饭的话,我也不会在乎脸上的青春痘了。
这个想法让我感觉像无赖。
但我想哪怕能够用无赖的手段把香雪弄来,我一定都会照做。
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如同躲在一个阴暗的,见不得阳光的角落,其本身就像是一个卑鄙小人。
每当人们议论起我的脸,我就感觉到我的面孔在流血,我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迦西莫多一样,巴不得找一个地牢般的地方躲起来,用阴暗和坚硬来保护我这颗受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