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误解之后(10)

在误解之后(10)

“不过什么?”“全时教书得全心全意地投入,教书之外还要忙系务、开会及其他琐事,很花时间的,恐怕你就没办法潜心写作。”“哦,”她愣了下,会有那么严重吗?“那倒要好好加以考虑。糟糕,骆文,我已晚了,下次再找你谈。”她的确晚了。但校长的秘书珍妮要她在外室稍等,三点半的会开得晚了,还没结束。校长室她来过两次,在中国之行前的几个星期,校长召集了两次会,都在周末,所以她没见到珍妮。她年约三十,穿了身莲蓉色的套装、娇小挺括的身段、圆脸尖下巴、灵活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俐落的人物。她打量她时,珍妮也瞄了她几次。有次正好眼光相碰,珍妮立刻露齿一笑说:“听说上次中国之行十分成功,柯玛校长回来之后,时常提起他的见闻,而且对中国发生很大兴趣,买了不少书来看。他送给我一只熊猫书袋和一盒印泥,真的可爱极了!啊,会完了,请你稍待,我去告诉他你来了。”如真听见谈笑声,其中有墨院长的,她正暗祷他不要来候见室,他却来了;见了她,唉了一声说:“怎么你在此,真?”正好珍妮回来:“柯玛校长请你进去。”五先是手的接触。是寻常的握手,但如真觉得被握得不寻常的紧,以致她的手掌就比平时软弱,因紧张,因心悸,而变得柔软无力。再是手臂的接触,他的手引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在校长室边上的小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这回不是紧,而是热,从他的手到她的手臂,再串入她身体的各部位。以致,她微微颤动。那股热量使得她在坐下后,将双腿紧紧并在一起。这难道仅是她单方的感觉?敏感?自作多情?自寻烦恼?因为对方是校长,令她受宠若惊所致?对方在她对面坐下,神态自若地说:“那次派对上没机会对你说,你那晚真好看。”“谢谢。”因为他坐得远,她恢复了少许自持,“我可以看看南大校长送你的书吗?”“噢,对了。”他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回来时他在她身旁坐下,并没坐得很近,但她却立即可以闻到他身体特有的气味。想必是室内的暖气,他没穿上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袖子是卷上去的,露出手臂上的汗毛,浓密的,棕黑的,对她有股想用手掌去摩挲的冲动的诱惑力。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南京,特别燠热的黄昏,在那间闷热的、只容得下两张圆桌的宾馆的餐厅里。他们凯旋归来,校长与墨院长与黄立言夫妇,兴高采烈地谈论他们圆满的成果,她正好坐在他旁边。他穿了件短袖的敞领浅灰衬衫,露出两条粗壮的、盖满棕色汗毛的手臂,一不小心,一条手臂触碰到她。她急速地移开自己白净细嫩的胳膊时,已触了电,全身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那天晚餐吃些什么,她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而此后不止一次想起的,仅是那多汗毛的手臂碰到她肌肤时的战栗。以致于她视而不见地盯着那伸向她眼底的书。“你不知道这位作家,真?”他凑近她的脸。唯恐声音泄漏了她的秘密,她轻轻的嗯了声,“我知道。”细得听不见。他听不见,或者是听见了而觉得没听见,他用左手轻托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头转向他,面对面,眼对眼。太近了,除非她闭上眼———她当然不能———她眼里的神情对方看得清清楚楚。正像她把对方眼里遮掩不住的火焰看得一清二楚一样。他把声音放低了,问,“怎么啦,真?”她迸出软化了的身体里的最后一滴力量,把眼睛掉开,把头转开,把身体移开,才说:“我知道,柯玛校长,他叫鲁迅,在中国,他是现代文学之父。”也许是她对他的称呼,也许是她脸上沉醉中的一丝警惕,惊喜中的一丝惶恐,接纳中的一丝拒绝的表情把他拉回到现实中,现实中的校长办公室。他站起来,走向室角的咖啡桌,端来两杯水,给了她一杯。两人都贪婪地喝了几口,他才说:“我知道他是谁,我买了几本有关中国近代及现代的文学书,做了点研究。”“那,那为什么……?”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也放下她手里的。用双手把她拉起来,面对他。他并没有放下她的手,他看住她的眼睛,十分清晰十分果断地说:“真,那是我的藉口,我要你来看我,我要看到你。我想你。我知道你也想我。不,不用否认,不要否认。我们都是成人,这种感觉一旦有了,回避不了,抵挡不了。我不是没有试过。”他将她拉近自己,靠近自己,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右臂环住她的后颈,吻了她。好像是她考进台大那一年,她的初吻。男朋友是高三上期认识的,来往将一年,最亲热的举动是在电影院里拉着手,两人都怕,都怕羞,所以两人都出手汗,湿几几的,不但没有使她灵魂出窍,反而令她混身别扭。她是长女,母亲又特别古板,连拉手她都觉得是做了丢人的事,遑论其他。她考取了大学,他却落了榜,九月初,两人凄惶地分手。他来她家道别,她送他到巷口,站在巷口廖家那棵大槐树下,看到他垮眼垮嘴丧家狗的神情,十分不忍,踮起脚,仰起脸去吻他。嘴是碰到了,却不知两人都要张嘴的,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感觉即匆匆闪开了。那是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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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华人知识圈的“士林百态图”: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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