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杨妡抱起那个小小的婴孩端端正正地跪在观音像前,低声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信女杨妡恳请菩萨大发慈悲,保佑我娘平安无事,信女愿斋戒一年不食荤腥,日日敬奉於菩萨座前。」说罢,将孩子仍放回罗汉榻上,自己跪回原处,头低低地俯在地上,默默地念起《金刚经》。

松鹤院里,魏氏听说张氏崩漏,生死难测,长叹一声,在观音像前燃了三炷香,也低声念起了《金刚经》。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又似乎格外短暂。

稳婆施了三次针,素罗喂了三次药,当窗户纸泛出浅淡的鱼肚白,张氏终於止了血。

许是因为兴奋,杨娥睡得也不踏实,天刚蒙蒙亮就睁开眼。

采芹低声道:「天色还早,姑娘再睡会儿养养精神,全福人巳正才来,辰正起来也使得。」

吉时定在酉初,但两家离得近,喜轿一刻钟就到,用不着太早准备,所以就约定了全福人巳正来给新娘绞脸梳头。

杨娥又闭目养神了半天,到辰初终於躺不住,穿了衣裳起身。

吃过饭头一件事就是沐浴,等她香喷喷地从净房里出来,全福人正好到。

全福人夫家姓李,是国子监司业,官职虽不高,但在文人士子圈中颇有声望。

李夫人的圆脸带着浅浅红润,生就一副喜庆模样,又因为上头四老均健在,底下又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京都不少人都愿意找她当全福人。

此次她来杨家当全福人是钱氏早在九月初就说定了的。

杨远山也在国子监任职,加上杨家在京都的口碑颇佳,魏氏通情达理不说,几位姑娘也都乖巧懂事,所以钱氏一提,李夫人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没想到今天来,正经主子一个没见到,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才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人出门迎接。

往常李夫人走门串户,不管到哪家,主人家都是欢声笑语的,老远就迎出来,偏偏到了素有诗书传礼之家的杨家这麽被怠慢。

李夫人面上有几分不虞,可想着总归是婚姻大事,不能在这个当口给人脸色看,於是强展笑颜给杨娥绞了脸。

等到吃午饭时,李夫人想这会儿总该有个正经主子露面了吧,没想到不但没有,就连大肚子的妇人也找藉口溜了。

李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谁家府里不生孩子,也没见这麽怠慢客人的?

再者,这儿还有个即将出阁的姑娘,眼看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就没人出头支应两声?

她所不知的是,钱氏与魏氏都彻夜没睡,钱氏在二房院子忙了一夜,而魏氏念了一夜佛经,两人都是天亮之後才得以上床合眼,尤其魏氏的年纪大,身子更熬不住。

卢氏昨夜被杨娥骇着也没睡踏实,加上孕妇本身容易犯困,吃过饭就觉得头晕目眩,实在陪不了,必须得躺上一会儿。

李夫人既为自己不平,又替杨娥抱屈,言语上便透露出几分。

杨娥如同遇到知己一般,滔滔不绝地将张氏素日待她不好的事儿加油添醋地说了遍,又好一顿编排杨远桥,说他耳根子软,被张氏挑唆着苛待前妻生的子女。

钱氏小眯了会,胡乱吃了点午饭,先到二房院子看了看张氏,又急匆匆地赶到流云轩,正好听到杨娥说完张氏与杨远桥,又开始抱怨钱氏与魏氏漠视她。

钱氏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地堵得难受,恨不得进去跟杨娥分辩一二,别的且不论,单就她的亲事,去年一整年她恨不得跑断腿、磨破了嘴皮,没想到杨娥不但不感恩,反而一肚子怨气。

又思及杨妡,她为了母亲,能够毫不犹豫地割腕放血,还在观音像前整整跪了一夜,等张氏醒来时,她的两条腿麻得几乎动不了,却硬撑着连连向自己道谢,向稳婆和太医道谢。

一个是薄情寡义,一个却是孝顺知礼,这两位姑娘相差得也太远了。

钱氏心中感慨,面上却不露,笑盈盈地跟李夫人赔罪,又格外嘱咐杨娥一番话。

申正,魏璟带着喜娘等人上门催亲,杨娥在全福人的陪同下先去松鹤院拜别魏氏,又往二房院子拜别杨远桥。

厅堂正中摆着两把太师椅,杨远桥坐在左边,右边椅子上摆着魏明容的牌位。

杨妡并没来,只有杨姵与杨娇穿戴整齐地站在旁边。

杨娥对准椅子恭敬地磕了头,起身时,唇角撇了撇。算张氏母女走运不能露面,否则她一定当着大夥儿的面好生羞辱她一番,即便勉强占个嫡又如何,张氏在她亲娘面前不得照样执妾礼?就算只是个牌位,也牢牢地压她一头。

杨远桥看着杨娥感触颇多,既怜她自幼丧母,又气她言行无状,思量一番,叮嘱她去魏家定好生孝敬长辈、与同辈和睦相处,早点为魏家开枝散叶。

杨娥神情淡漠地听着,并不说话,只待催轿的鞭炮声响,由杨峻背着上了花轿,没多久又在鞭炮声中下了花轿。

喜娘将一条红绸布塞进她手里,扶着她进了花厅。

花厅里人声鼎沸,想必来了不少宾客。

杨娥蒙着红盖头,瞧不见厅里的盛况,只能看到地面上各色衣袍的袍边或者裙裾下露出的大大小小的绣鞋。

耳边不时传来人们的赞叹声,「魏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清俊儒雅,新娘必然也是花容月貌。」

「那当然,隔壁杨府的女子个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淑,也只有这般人才才能配得上魏公子。」

杨娥微微弯了唇角,既然魏璟亲自来迎亲,那拜堂的人肯定也是他,那麽夜里……是不是无须用外祖母说的那法子了?

正思量着,就听司仪洪亮的声音喊道:「吉时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杨娥忙敛住心神,随身旁的魏璟拜过三次。

礼毕,杨娥被簇拥着到了新房来仪阁。

喜娘说了一套又一套的喜庆话之後,拿起旁边缠着红绸布的秤杆交给魏璟,「少爷等急了吧,快看看咱们漂亮的新娘子。」

魏璟犹豫片刻,缓缓挑开了喜帕。

杨娥低垂着头,心「怦怦」跳得厉害,既期待又忐忑,不晓得魏璟看到她该是怎样的神情,是惊喜还是厌恶?

她知道魏璟贪恋杨妡的容貌,适才点妆时特意将唇角往上描了描,眉梢画得比往常平,而新娘妆粉本就涂得厚,完全遮盖了她稍微发黄的肤色,对着镜子瞧时,觉得与杨妡至少有五六分的相像。

这样的自己,应该会得魏璟的欢心吧?可思及上次魏璟盯着她时满脸厌憎,又觉得心虚。依照魏璟的才智,肯定会猜出是她算计了他,但她没办法,她喜欢他,从六七岁懂事的时候就喜欢他,而且也想嫁回魏府守在毛氏身边受她庇护。

正思量着,眼前一亮,杨娥微眯下双眼,看清了魏璟的神情——眸中有片刻的惊讶,转瞬归为平静,而脸上却沉静如水,根本瞧不清悲喜来。

喜娘夸张地笑道:「新娘子生得真漂亮,就跟画上画的人儿似的,瞧,把新郎官喜得都看直了眼,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来来,赶紧喝了合卺酒,从此就是恩恩爱爱的小俩口了。」

屋子正中的圆桌上摆着四样点心,另有只小巧的酒壶和两只酒盅。

喜娘熟练地各斟小半杯递给两人,乐呵呵地唱念,「喝过合卺酒,子孙不用愁,头一胎生男,再一胎生女,儿女绕膝走,生活乐悠悠。」

话音刚落,魏璟当先喝了杯中酒,淡淡道:「外头尚有宾客,我过去了。」也不看杨娥,甩着衣袖阔步离开。

杨娥愣住了,仪式还没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全福人李夫人说过,喝完合卺酒之後,男女两方合该一并将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等物收拾了才对,这样才符合「早生贵子」的寓意。魏璟又急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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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纳福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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