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的脸肿了好大一块,为了体面,只好敷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去敬茶认亲。
秦氏神情不愉地说:「阿璟一早就过来了,我与你父亲等了足足两刻钟,你也是心大,头一日上门就起这麽晚?」
她无从分辩,眼巴巴地看向魏璟。
魏璟已经梳洗过,换了身绯色衣衫,身姿颀长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清淡的微笑,看猴戏般看着她发窘。
待她勉强敬过媳妇茶,又伺候秦氏用了早饭,就到了认亲的时候。
魏家上下她都认识,只不过重新改个称呼。
好不容易强颜欢笑地应付过认亲,杨娥终於忍不住跑到德正院,哭着撸起衣袖给毛氏看。
毛氏心疼地搂着她,又手忙脚乱地拿伤药给她抹,却始终不说替她做主,「男人都有气性,洞房那天,你处处占着上风,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阿璟一时气急手上才重了些,过两天就好了。」
杨娥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前毛氏可不是这麽说的,当初她忐忑不安地说,魏璟一直不喜欢自己,这次又是使了计策才订亲,必然会冷淡她。
毛氏大包大揽地安慰道:「没事,外祖母给你做主,一切都包在外祖母身上,阿璟不愿洞房也得洞房。」
法子是毛氏想的,药粉也是毛氏给的,高嬷嬷教导她的时候可半点没提「男人咽不下这口气」的话,才过了一夜,为何一切都变了呢?
毛氏被杨娥看得浑身不自在,打着哈哈道:「你强了他,他打了你,都扯平了,你好生歇两天把伤养一养,回头我嘱咐阿璟,下次可不能下手这麽重。」
杨娥满心不甘,但又不愿得罪毛氏,只得悻悻离开。
可她浑身的伤却没机会养,下午的时候,秦氏派人打发她过去说话,话没说几句,却时不时地吩咐她端茶倒水,又抱怨丫鬟们手拙、捶腿捶得不舒服,让她亲自捶。
一待就是一下午,晚饭自然也是在正房院吃。
秦氏与魏璟、魏琳都坐着,唯独她站着,时而添汤,时而盛饭,等终於伺候秦氏吃饱,她坐下吃饭,满桌的菜都凉了。
没等她动过两筷子,那边秦氏又唤她过去说话。
杨娥受不住了,又到德正院诉苦。
「我本来觉得母亲性情温和、待人又亲切,哪知就会折磨我,一会嫌水烫,一会嫌茶酽,旁边站着四五个丫鬟、婆子,怎麽就不能使唤她们干?」
毛氏和蔼地拍拍她的手,不以为然道:「小娥呀,这当闺女跟当媳妇可不一样,儿媳妇就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就像我,我婆婆那麽和善的人,还足足让我立了一个月的规矩,这都是儿媳妇的本分,等以後你当了婆婆就明白了。」
杨娥眨巴眨巴眼睛,不是说好,只要她嫁过来,外祖母肯定会替她撑腰,绝不会被人欺负吗?
杨娥不知道,在她来之前,秦氏已经先来了一步,结结实实地告了杨娥一状。
「阿璟说洞房夜里,她趁阿璟不注意,往茶水里下了药。素日我冷眼瞧着,觉得小娥行事挺大方,怎麽堂堂一个伯府姑娘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阿璟正值血气方刚,用了那种恶心药,岂不是成心坏他身子?阿璟到现在头还晕着,所以我做主让他在外院歇两天,没得娶个媳妇把命去了大半……而且连床都没上,就在大炕上,不说帐帘,连个遮挡都没有,屋里明晃晃地点着灯,要是站在院子里,岂不看得清清楚楚?」
毛氏哑口无言,难道她能说药粉是她给的,她跟杨娥串通起来算计魏璟?於是只得任由秦氏把帐完全算在杨娥的头上。
秦氏又道:「我本想叫小娥来问个清楚明白,可刚刚让她倒了杯茶,她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难不成我这个婆婆就不能支使她了?」
毛氏突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心里偏向杨娥,但秦氏说话却占着理儿,真不好驳了。
与其自己夹在中间为难,索性托病甩开手,让那两人自个儿解决去吧。
此时杨府的二房院子却是一片和乐融融。
小婴孩刚吃过奶,安安稳稳地躺在罗汉榻上睡觉,杨归舟给这个幼孙取名叫杨嶙,嶙与麟同音,取其祥瑞之意。
本来魏氏说定的是,杨娥回门在大房院子摆席,二房院子则给杨嶙洗三。
因张氏身子还虚着,洗三不打算大办,就是自家凑个热闹,等过几天满十二日的时候再大办。
杨家宾客也都做了两手准备,准备先到二房院子洗三,然後到大房院子坐席。
既然杨娥不回门,钱氏乐得清闲,倒腾出手来把洗三给办得热热闹闹的。
席间并没人提到过杨娥,也没人打算到魏家问问情况。
诸人都想着杨娥的性子左,又是个薄情的,不愿回府很正常,而她又是嫁到自己的外祖母家里去,毛氏待她跟眼珠子似的,只有她欺负别人,万不会让她被人欺负。
洗三过後,天气越发冷了,冬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张氏舒舒服服地坐了四十八天的月子,终於把亏损的气血养了回来。
经过一个冬天的滋补,杨妡个头长高了,脸色也红润了,腕间伤疤仍在,却只余浅浅一道,平常被衣袖遮着,并不明显。
张氏却记挂着,时不时握着她的手叹息,「好好的落一条疤,太医也爱说大话,不是说宫里娘娘用的,肯定一点痕迹都不留?」
杨妡便笑,「时候还短,再养两个月肯定就看不出来了。」
张氏也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既然张氏的身子大好,就不能闲着,魏氏不知怎地换了脑筋,竟然放心让张氏操持杨峰的亲事,而钱氏则准备过年的杂事并照看卢氏。
府里的院子是现成的,先前姑娘们设宴的芙蓉阁就不错,里面已经粉刷修缮过了,只需要添置些器具就能住人,杨妡不愿张氏操劳,倒把这事揽过大半,每天带着丫鬟过去收拾。
【第五十九章连夜赶路迎新娘】
腊八节这天,又落了雪,杨妡却意外地收到了魏珞写来的信。
信是写给杨远桥的,厚厚的一叠,里面另外封了只小信封,上面写着五姑娘亲启。
难为他竟然还想着给自己写封信,杨妡着实开心了下,忙不迭地回到晴空阁。
裁开信封,她将纸抽出来,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平安。
杨妡犹不置信,翻过来覆过去,再看两遍,却千真万确再没有第三个字。
就这麽两个字还值当额外用个信封?
只要杨远桥收到信,她也就知道他平安了好不好?
真真是半点情趣都没有,即便说不出好听的话来,至少说说他平常干些什麽,天气冷不冷,能不能吃饱。
杨妡扶额无语,恨不得用力掐他两下,再骂他一句「猪」。
可想起他望着自己晶晶亮的眼眸,想起他摩挲着双手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想起他粗鲁地亲吻自己的笨拙,那份恨与怨尽数变成了思念。
铺开纸,她想写封回信,研好墨才发现心中涌动的千言万语竟是无从落笔,思量了好半天写下四个字——「我想你了」,稍琢磨觉得不合适,就将纸团成一团扔了。
想画头猪给他,可她只吃过猪肉,却没真正见过猪长成什麽样子,只得作罢。
第二天,杨远桥写好回信要送到驿站,特地问杨妡,「你没有回信?」
杨妡悻悻然地回答,「没有。」
张氏劝道:「你好歹回几句话,也不枉阿珞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写信回来。」
「这叫信?」杨妡气呼呼地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抖开来,「就是句废话!」
张氏见她虽气,却把信随身带着,叹一声,笑道:「废话你也回一句吧?」
杨妡想了一下,倒是有了主意,提笔就着杨远桥适才用过的墨也回了两个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