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第2节(2)
接下来,弟弟罗敏回来了,他拎来了一台收录机,我眼前一亮,这太时髦了,它可以同我桔红色的喇叭裤交相辉映,也就是说喇叭裤和收录机都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的时髦。在我那时的意识深处,所谓时髦代有着什么呢?它就像是从我血肉中、骨头上生长出的一朵花、一棵树一样让我除了幻想之外还能触抚到它。罗敏冷冷地到阁楼上去了,从他上小学时,他就住在阁楼上去了,罗敏不太爱说话,言语少得惊人,他总是回到家就到阁楼上去,仿佛他的所谓家就是那间不足七平方的小阁楼。我跟着他上了楼,因为我还是是第二次看见收录机。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我都幻想着看见收录机。一次,从县文化馆门口路过,偶然看到了一台收录机,在县文化馆的院子里,一群男女正在围着收录机跳花灯舞蹈,从那台收录机里发出了旋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收录机,在这个时代,收录机在县城代表着年轻人的另一种幻想。从远远的一道窗口,在午夜,我也会听出从窗子里弥漫出一个女人的歌声,还有李谷一的歌声。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沿着古老的石灰色的墙壁在攀越着。此刻,我很想同罗敏分享那台收录机,我不想知道那台收录机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想坐在罗敏的房间里,看一眼那台收录机,在这时,如果有邓丽君的磁带或者是李谷一的磁带,那真是梦一般的相互纠缠的梦境啊。罗敏把一盘磁带放进收录机,他看了我一眼,这时一阵阵轻柔的声音就旋转过来了,我低声说:“太好了,邓丽君的歌,你从哪里来,邓丽君的歌。”罗敏的脸上荡起一种开心的微笑,神秘地笑了笑不吭声,就在这时候,我的心灵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那强烈的抓住我的歌曲难道是邓丽君的歌曲吗?罗敏听完了邓丽君的歌以后,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姐姐已经穿上了喇叭裤。他好奇地盯了我一眼,仿佛在盯一种巽类,他突然笑了,露出了两颗好的虎牙说姐姐,你穿喇叭裤漂亮极了。这是除了姐姐之外。第二个人支持我穿喇叭裤的人。我想哥哥罗华也应该支持我穿喇叭裤,于是,那天晚上,我盼望哥哥能够旱一些回家。哥哥很少回家,他在照相馆上班,通常到晚上九点以后回家。然而,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半夜,哥哥还不回家。除我之外,母亲也在等待。母亲似乎已经培植了一种习惯,家里的人如果有谁不回家,她就不入卧室。母亲总是在等候,起初是平静地等肛,边做家务边等,而一旦家务做完了,母亲的等待似乎会突然之间变得不安起来了她在院子里真切地趟步,像一个黑暗中的幽灵,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幽灵。半夜降临时,哥哥回家来了,那天晚上,我也在等待,我等待的原因很简单。我想让哥哥看见我穿喇叭裤了我想让做照相馆摄影师的哥哥看见我并支持我穿喇叭裤。哥哥一进院子,母亲就像幽灵一样飘荡上前,责问哥哥为什么回家这么晚,让她担惊受怕,哥哥说他在暗室中呆了几个钟头,现在他累了,他想睡觉。我冲了出来,想在楼台上碰见哥哥,然而他看上去确实累了,根本就看不见我的影子,看不见我穿上了一条桔红色的喇叭裤。哥哥奔向睡房,根本就不理会我的存在。第二天一早上班时,我没有穿上那条喇叭裤,我对我自已说,防疫站的工作对我来说来之不易,我已经向领导保证过了不再喇叭裤上班了。为此我把喇叭裤子抛在一边。我刚到办公室,领导就来了,眼睛就盯上了我的屁股,他松弛了一下说:“这就好了,只要不穿喇叭裤就好了。”我点点头,盯了他的鞋子一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领导永远穿着那双洗得发白的旧胶鞋呢?难道除了这双鞋子之外,领导就没有别的任何一双鞋子了,我感到好笑,周末到了,姐姐来电话说她已经决定了,让我陪她到小镇去。我想我终于等来了周末,这样,我就可以穿上那条桔红色的喇叭裤了。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就穿上了喇叭裤站在姐姐的门口敲门,姐姐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姐姐靠近我说:“我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在母亲身边讲起。”我明白姐姐的用意,在我们的内心中,我们都不愿意把那份伤痛和杂芜告诉母亲,因为母亲是一个容易操心的女人,父亲又不在家,母亲操心已经太多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都知道母亲经受不住太多的意外的杂芜。比如姐姐与张羊的恋爱,母亲总是问姐姐,为什么恋爱五年了,还迟迟不结婚等等。小镇离县城还有八十公里。那时候八十公里对于我们来说就已经产生了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因为交通工具的馈乏使得我们对距离产生了幻想和恐怖。我和姐姐站在城门口,那时候到一座小镇去根本就没有客车,这也是姐姐和张羊很少会面的原因。我们挥手召了几辆运货车都不经过张羊工作的小镇,很多个小时过去了,又过了10分钟,我们终于搭上了一辆运货车,到缅甸边境去,车上装满了化肥。还好,车上没有装黑呼呼的猪仔,否则我们又要被弄得满身猪味了。我们坐在化肥的编织袋上,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