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辩护》7(1)

《我为你辩护》7(1)

王北斗在教师活动中心的小餐厅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背对着餐厅的门坐下,是为了避免有太多的人认出她与她打招呼。下课了,她应该打开手机,看看有什么信息,有哪位当事人找她。原本她备着手机就是为了方便与当事人的联络。这部黑色的爱立信T28型手机当属过时的产品,是粉蔻用过的,后来粉蔻鸟枪换炮,买了部最新颖的诺基亚,就把这部给妈妈用了。王北斗常常捡粉蔻淘汰的东西,衣服啦、挂包啦、手表啦。小姑娘喜欢时尚,王北斗有时会说她两句,却总是被她反驳得体无完肤。脑子灵活,口齿伶俐,王北斗常常会叹息,遗传这个东西谁都逃脱不了,粉蔻的这些性格跟她的生母真是太相像了。王北斗若是打开她的手机,她就会知道有许多人正满世界地找她,而且大都是为了宋大川被逮捕的事。可是王北斗没有打开手机,奔波了一天,疲惫如同蚕吐丝自作茧般一圈一圈箍紧了她。她想无风无浪地歇息一下。她点了一只家常豆腐煲,一只塔菜笋片,外加一碗荠菜黄鱼羹——这些都是粉蔻爱吃的菜!好了,今天真是很奢侈了,难得有近两个小时的空暇供她慢嚼细咽。通常,她的三餐大都在途中或办公室或哪个法庭的走廊里匆匆完成,特别是粉蔻去世后,王北斗几乎都没有定定心心捏着筷子端着饭碗吃一顿饭了。她还破天荒要了一罐青岛啤酒,她并不喜欢喝酒,她只是想让这冰凉的液体麻醉一下她总是活跃因而愈加痛楚的思绪。她将酒注入玻璃杯,待泡沫浮散后轻轻抿了一口,好苦!真搞不懂,有的人为什么那样迷恋这苦味?或许他们生活中甜味太多?王北斗赶紧舀了勺鲜美的鱼羹,她的上颚触到一根极细的鱼刺,便用舌尖准确地将它剔出嘴唇。粉蔻自小就爱吃鱼,南蔻岗林场挨着浩渺的太平湖,王北斗常向当地山农买几条鲜鱼来给小粉蔻做鱼羹,将鱼刺一根根剔净,山道旁石旮旯里挑些野荠菜,洗净剁碎,和着鱼肉一起煮。荠菜鱼羹一直是她们家的保留菜,只是近些年母女俩都忙,没有空暇自己做,每每去饭馆里吃,饭馆里的鱼羹中的刺常常剔不干净,粉蔻吃东西又狼吞虎咽,有一次将鱼刺囫囵咽下去,横戳在喉咙口,二十几的大姑娘竟吓得哇哇哭。王北斗叫了出租车带她到耳鼻喉医院,医生用长长的镊子将刺拔了出来。粉蔻离去已经八十多天了,只要王北斗的头脑不被工作占满,哪怕只有一丝空隙,粉蔻可爱的模样便会生龙活虎地钻出来,瞬间便撑满她整个思绪及至整个生命。此刻她是想一边填饱肚子补充营养一边平心静气地放松一会儿的,偏偏,昨晚那令人心酸的梦境瞅准空当兀兀地凸现在她眼前,梦醒时分,她真的没来得及仔细回味咀嚼它呢。…………云层散去,粉蔻挽着他的手臂站在云端向她微笑,粉蔻美妙的声音在天际间萦绕:“妈妈,我找到爸爸了——”粉蔻你哪里会认识“爸爸”呀,“爸爸”活着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多少年来,王北斗独自隐忍地吞咽下一个火炭般灼人的真相:粉蔻和这个“爸爸”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这个“爸爸”是王北斗为粉蔻杜撰出来的。说到底,王北斗自己也不清楚粉蔻的生父是谁,她又无法去问粉蔻的生母,因为粉蔻的生母并不知道粉蔻就是她当年丢弃在水磨房里的婴儿,粉蔻的生母只当粉蔻是王北斗的遗腹女。王北斗知道当初粉蔻的生母曾和哪两位男子有过交往,王北斗曾试图从粉蔻的容貌上辨析出他们的影子,然而却是徒劳,他们和粉蔻毫无相似之处。粉蔻就是粉蔻,她是命运送给王北斗的无价之宝。如今粉蔻已经离去,寻找她的生父还有什么意义呢?王北斗猛喝了一口清苦冰凉的啤酒,她想她将永远独吞粉蔻的身世之谜了。粉蔻,你会责怪妈妈吗?那么你呢?至诚你会责怪我吗?让你虚担了这么多年“爸爸”的声名。当初,我们虽是那样地相爱,却是不敢稍稍地越雷池一步。其实,有很多次,我都产生过想尝试一下的冲动,我是愿意为我所钟爱的男人献身的呀。记得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你约我到盘绕的羊肠山道上散步,听你吟诵你新写成的诗章,听你坦诉你那些光怪陆离的憧憬。你曾经上书林场党委,洋洋万言陈述你改造山林的宏伟规划,却被斥为异端邪说而遭到批判;你曾写过数百首激情洋溢的诗歌寄给多家报刊,却总是泥牛入海般杳无音讯。而我却崇拜你、欣赏你、理解你,我克制不住地挽住了你的胳膊,我真希望这山道永无止境,我和你就这样手牵手走过一辈子。我们的谈笑声惊动了守夜的猫头鹰,它扑拉拉地飞出了灌木丛。你慌忙甩开我的手,压低嗓门关照我:“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是偶然碰到!”那一刻我心里就像灌进了冰凉的山溪水,但是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正在积极争取来年上大学的名额,我也不想让人抓住你一点生活小疵而污秽你、阻挠你。那年冬天,大雪封山,林场的知青都回城过年了,独有你留守寒气袭人的知青屋,你说你要抓紧这段休假时间复习功课。我回家哪有心思过新年?神思恍惚惦记着你,怕凉了你,怕饿了你,假期未满就回林场了。那一晚,知青屋只有我们俩,我们生了一盆旺旺的炭火,烤山芋、煮鸡汤、下挂面,真像恩爱夫妻的寻常日子啊。你喝了几口米酒,平常白生生的面孔红润起来。你趁着酒兴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地吻我“卵石般光滑的额”,这是你在诗中赞美我的词。当时我差点醉死过去,一个劲地往你怀里钻。可是,突然,你就停止了动作,你轻柔地却是坚决地推开了我,干干地咳了两声,瓮瓮地说:“时间不早,你回去睡觉吧,我,我还想做一会习题。”我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我心碎地说:“你不爱我。”你却说:“我是爱你的,正因为爱你,所以我要对你负责任。我们总不能在这穷山沟里过一辈子,养几头猪仔,生一窝孩子。我们有我们的理想,我们要回城里去,要上大学,要闯世界。我们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得很!”我真的被你的话感动了,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疼女人的男人,你深思熟虑,君子自重,不因一时私欲而轻慢女人。我以为,将来的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那一年,你没有争取到上大学的名额,因为林场领导对你的评语是:“恃才傲物,妄自尊大,思想还没有改造好。”一时你愤懑、沮丧,郁悒寡言,像变了个人。可是我总相信,海阔天高定会有你破壁腾飞的那一天。谁能料到,你竟会在那年秋天的山火中丧生,永远永远地离我而去!当时飞短流长传说你是因为没争到上大学的名额而扑火**,我死也不相信,林场绝大部分知青都不相信。我们派代表到场部据理力争,我们终于为你竖起了救火英雄的纪念碑。站在你的墓前,我痛不欲生、噬脐莫及。我好后悔在那个冬夜我没有将自己奉献给你。这悔恨一辈子啃啮着我,我在为粉蔻描述“爸爸”的故事时,多么希望那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多么希望粉蔻真是我和你的亲生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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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鹰新作:《我为你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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