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十三章39
江水红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向二十九楼的阳台望去时,那种新奇与希冀。她喜欢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像是站在舞台的一角,只有这样,才能突出她的高贵和优雅。她不止一次有过想要成为那个阳台主人的冲动,向晚归的男主人招手,多么温馨,多么浪漫。但当她真正站上去,可以天天极目远眺时,才发现这个阳台并不是她所喜欢的。她喜欢大阳台,那种飘出去,屹立于繁华之上的大阳台。而这个阳台望到的,只有嘈杂的路面。再远处是个卷烟厂,每天都会排放一次烤烟丝的废气,顺风的时候飘过来,就像是烘牛粪。但现在,幸与不幸,期望与失望,统统无疾而终。这是个沉默的结局。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沈点那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可以想像,下一个站在阳台上的女人会怎样对待这些无辜的东西。别说女人,就算是曾经肌肤相亲过的爱人,也会当垃圾来处理。可她还是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没有按门铃,直接用钥匙就把门捅开了。但不容她矫情,眼前的一幕已经将她惊呆:沈点坐在地上,正举着针管扎向另一条扎着橡皮筋的胳膊。他的动作娴熟,神情镇定,简直可以与医生媲美。就连她进来,他的头都没有抬一下。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就这么**裸呈现在她面前。她呆了好久,终于喊了出来:“你这白痴,你不要命了你?”他却无动于衷。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就平躺在地板上,一脸吸食后的贪婪,在一个她无法想像的精神世界遨游。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问号从江水红脑中腾空而起。逃,她想到了逃,逃得远远的,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刚转身,便被突然变得弹簧一样灵活的沈点冲上来抱在怀里。她挣扎,反抗,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摆脱他的纠缠,但他就像一根铁链,把她缚得死死的,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犹如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抵抗还是逃跑。抵抗需要勇气,身体的勇气,逃避更需要勇气,良心的勇气。“红,不要走。”他乞求着。“红,你不能抛下我不管。”“红,我爱你。”如同倾盆的雨水浇在她的头上,红,江水红渐渐瘫软下来,又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如同深陷埋伏的士兵,只得做出投降的姿势。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停地诘问。但她的诘问换来的却是他无声的啜泣,像是汹涌的潮水载浮着满世界的绝望。她也哭了。她的哭声响亮,企图把看到的全都哭出来。也许是这哭声太过夸张,也许是两人同哭的场面太过激进,也许是毒品的副作用,沈点突然撇下她回房睡觉去了。地板的湿气开始在她身上蔓延,感觉就像是深埋的木桩,无可奈何地承受着泥沙的霉烂,充斥在各个角落的异味也殷勤地向她袭来。她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她干得很起劲,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眼泪才会因为劳动而止住一些。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烟味、酒味,还有身体的气味,混成一团。丢进洗衣机时,差不多倒了半袋的洗衣粉。接着她换了套宽松的衣服,女仆一样跪在地上擦着地板。天塌下来也就是这样,她却坚定地做着这些事。不知什么时候,沈点又到了她身后,抱着她,吻着她,冰凉的脸颊做着伤心的抚摸。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不幸,这将是多么令人留恋的爱抚。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怀抱让她恐惧,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会儿找不到手,一会儿找不到脚,直至粉身碎骨。……他瘦了,不再强壮,也不再挺拔,她摸着的好像是另外一个男人。当这个邋遢的男人直接就进入她的身体时,感觉就像是一场粗暴的强奸。变了,全变了,枯燥而乏味,除了耻辱还是耻辱。时间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她死尸一样浮在上面,周围是腐烂的水草和干枯的树枝,她不知道这尸体会漂流到哪里去。来去匆匆。他倒在她身上,精液就像是从几根骨头之间射出来的一样。接下来他向她讲述一连贯的不幸,雨水化成冰雹,一块又一块,出其不意地砸在她的头上。她不知道是该同情他的遭遇,还是斥责他的自暴自弃。因为她也是元凶之一,她也参与了这场谋杀。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一切不幸的开端。她后悔,后悔被小富豪鬼迷心窍,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生活的铜墙铁壁不会被她动人的忏悔所打动,厄运来临的时候,上帝都无法阻挡,她只好随着沈点这条破船随波逐流。晚上江水红带沈点出去吃饭,他紧紧跟着,就像个生怕会走失的孩子。半路上他悄悄告诉她,他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江水红一阵酸楚,赶紧抹掉又流出来的眼泪。她脑子里也浮现出一幅久违的画面:她率领弟弟妹妹在家乡的深山老林砍柴。就像现在这样,她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她的手里紧攥着一把镰刀,随时提防着草丛中的毒蛇。做了许久的收藏品,她现在终于又走到了前面。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砍毒蛇的勇气,只是紧抱着肩头,抱着这几经蹂躏的幸福。吃饭的时候江水红想了很多,食物激活她的思维,渐渐有了一些头绪。回来后她即向他摊牌,要他在毒品与她之间做出选择。她说:“沈点,只要你把那玩意戒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她闹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当这个男人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她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重新定义了:亲人。而非情人那么单薄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她没有抛弃亲人的勇气。可他却说,我戒不了。他说:“我试过了,戒不了。你还是走吧,让我自生自灭。我觉得这样挺好,挺充实。”这个十足的浑蛋!她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想他的神经肯定是坏了,被毒品摧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心想你就抽吧,抽死你,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想,想什么?”他眨着白痴一样的眼睛,“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他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更喜欢钱,钱已经改变了你的血性。你还是回去吧,跟你在一起,我会感到羞辱。”她终于爆发了。她打开门,把放在门口的一袋垃圾又拎了回来,甩在他面前,说:“沈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开看看,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你说,你这几个月和多少个女人睡过。你恶不恶心?你就不怕得艾滋病死掉?是你羞辱我还是我羞辱你?”她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不该自作多情。东一抓西一抓,总算是收拾满一包,但是刚进电梯便后悔了,她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她的抛弃将意味着他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