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习为对此是不以为然的,毕竟他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也不曾深入明白过,所以他也无法感同身受。
直到某夜,他陪同父母参与一场宴席结束准备回家,却四处找不到屠叔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处,只见屠叔背靠车身,颈上圈绕着屠姨为他亲手编织的围巾,整张脸埋在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罗习为不作他想朝屠叔走近,却听见身後父亲来不及阻止後带着责备地连连啧声,「小为!你--」
接着是母亲一声长叹,而他已走至屠叔面前。
传入耳里的是屠叔的哭声,那哭声极为压抑,却充满着浓浓的思念与痛楚,教他至今难忘。
究竟是什麽样的情感,能够让屠叔哭得这般痛彻心扉?
他问过屠观夜,屠观夜只是鼻酸,微带哽咽道:「唉,我爸说,等我找到一个会让我爱之入骨的女人,就会懂啦!不过,他倒真的是每晚都抱着我妈相片睡,我妈过世後的前半年,半夜里偶尔还能听到我爸的哭声呢。」
罗习为拉回飘远的思绪,不由自主以指掏了掏耳朵,企图将回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给掏尽,视线与副驾驶座那紧绷的肩膀对上,他撇撇嘴,抬脚踢了踢椅背。
「我对蓝晶晶可没那意思,这阵子我爸特别交代,蓝家那边我们得要好好相处,毕竟选举快到了,得罪谁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
本是伤感的氛围因罗习为的解释而稀释了些许,屠观夜忍不住回头,嘴角扬着抹笑,「你这坏蛋少爷,要是人家误会了怎麽办?」
还说不是一见锺情!罗习为笑睨屠观夜一眼,便意兴阑珊地托腮凝望窗外。「随便吧,我可没有说什麽值得让人误会的话。」
「刚才那封情书,可以再借我看一看吗?」屠观夜语气充满好奇。
罗习为二话不说,将胸前口袋中的情书递了出去。「给你都行,不用还了。」
「这可是人家写给你的情书……」屠观夜嘟囔,口吻酸溜溜的。
「你不想留就帮我丢了,别吵,我先睡一下,等一下还要陪我爸应酬,累死了。」罗习为不想再陪他罗嗦,直接闭目养神去。那些风花雪月他向来不感兴趣,无论是蓝晶晶还是黄青青,谁家与罗家有任何利益的牵扯,根本无须他费心,将来他父亲或是幕僚们自会主动提点他。
就前面那个傻小子,啧,什麽一见锺情啊……双眼都发亮了,那馋样简直像极了屠叔过去曾经养的那头柴犬,每当看见喜爱的吃食就摇尾巴,只差没飞扑过去而已。
他抿嘴淡笑,意识渐渐消失,再也无心去想。
而前座的屠观夜透过後视镜确认罗习为已入睡之後,这才小心翼翼将情书摊开。
「观夜。」始终沉默的屠玄玉以眼角余光察觉儿子的动作,不免忧心忡忡道:「人家小姐心思如果不在你这里,就别去招惹人家。」
屠观夜以指轻抚信纸上的每一道笔触,眸光一闪。「我没有要去招惹人家,只是人家小姐太可爱,我想亲近亲近都不行吗?」
屠玄玉忍不住瞥了屠观夜一眼。「你最好连亲近都不要。」
「为什麽?」屠观夜止不住扬高尾音,语气中夹带着罕见的不满。
「刚才听你们的谈话,是在说蓝家小姐吧?」屠玄玉听见儿子轻嗯一声当是回应了,便再解释,「前几天我听老爷有提过,罗蓝两家像是有定下婚约的,不过这件事只有双方父母初步的口头约定而已,少爷和蓝家小姐两人都还没被告知这件事。」
屠观夜呼吸一滞,沉默以对。
屠玄玉一见儿子神情黯淡,强忍住叹息,语气坚定地道:「趁着现在心思刚萌芽,你好早些灭了,省得将来痛苦,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一个蓝家小姐就--」
屠观夜赌气似的伸手将广播音量转大,随手将掌中情书捏皱并塞入胸前口袋,尔後撇头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你这孩子,少爷在睡呢!」屠玄玉伸手再将广播音量调小。
「以下为您播报即时新闻,八月最大的流星雨来了,天文馆表示这波英仙座流星雨即将从今天晚间九点开始至十一点三十分,因今年受到木星引力的影响,每小时的天顶流量会高於往年的一百二十颗,预计将可以达到一百五十颗甚至一百六十颗,建议民众可至郊外或无光害影响的地区欣赏这难得的天文奇景,如果想要向流星许愿的民众也请在这段时间把握机会……」
「啧,许什麽愿,向流星许愿就能美梦成真吗?」听着广播,屠观夜不满地咕哝,「要真能美梦成真,那看看能不能让我换个身分地位,改头换面一下--噢!老爸,你揍我做什麽?!」
屠玄玉收回拳头,咬牙道:「做我儿子这麽委屈是吗?就告诉你少爷在休息,你一直嘀嘀咕咕的吵死人了,闭嘴!」
屠观夜扁嘴,又朝後视镜瞥了一眼,只见罗习为姿势不变,像是睡得极沉,这才放心收回视线。「少爷最近练舞练得很勤,每天都把自己弄到累得半死,我这点声音吵不醒他的啦。」他咧嘴笑了笑,却被屠玄玉劈来的一记杀气眼神给吓到连忙噤声。
车内再度恢复安静,狭窄的空间内仅存广播传来的音乐声,罗习为侧了侧身,对着车窗的单眼皮凤眸微微睁开,凝望着正逐渐由橘转成靛蓝色的夜空。
换个身分地位,改头换面吗?
眸色转暗,他的脸庞因夜色笼罩陷入一片忧郁。
若是向流星许愿便能让愿望成真,那他还真是万分期待。
【第二章第三个愿望】
叽--砰!
巨大的碰撞声响萦绕耳畔,紧接着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由远渐近,下一刻,本是吵嘈的周遭一瞬间万籁俱寂,仰躺在冷硬柏油路上的罗习为睁着双眸,怔忡地瞪着夜空。
即使思绪浑沌,但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位处郊区,眼前夜幕少了都市里的光害,此时此刻繁星璀璨,甚至……他彷佛能看见流星划过夜空的瞬间,那像是仙女棒般疾速挥过眼前所遗留下的火光残影,不真切地令他眨了眨眼,脑海更突兀地浮现不久前在车上听见的广播新闻。
他嘴角噙着一抹讽笑,眸光触及垂挂在黑幕的银亮眉月,竟渐渐沾染艳红鲜血,像一把戾气十足的弯刀,刺得他双眼起了疼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唤醒了他短暂失灵的听觉,宁静的周围开始有了声音,他听见脚步声急促又慌乱地在身边奔走,那声嗓极为熟悉,是他的父亲。
「小为、小为!你没事吧?怎麽醒不过来呢?快、快!我是市议员罗震天,这是我儿子!快救救我儿子!」
罗习为眯眼,视野一片模糊,那气急败坏又西装笔挺的男人,跟着从车内被救出的人一同急奔救护车鸣笛而去,他想抬起手拭净眼上的脏污,却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力,身体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另一组人马火速近身,他听见那人喊,「年轻人,还有意识吗?听得见我在说话吗?」
罗习为困难地眨了眨眼,稍稍偏头凝望一旁扭曲的黑色车体,那里还有另一组人马动作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在驾驶座方向救出另外一个人。
怎麽回事?他蹙眉,意识浑浑噩噩,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所听所见究竟是幻象或真实?还是其实他根本深陷在梦境?
这时身体被人移动抬起时的剧烈痛楚逼得他呻吟出声。
「年轻人,别紧张,我们马上送你到医院,你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被小心放置到担架,稳稳当当地送上了救护车,当门即将关上的刹那,门外正在驾驶座进行急救的人忽喊--
「动作快点!快快快!」
罗习为眯起双眼,想要看仔细被急救的那人是谁,但车门紧闭,他什麽都看不到,浑身像是被火烧灼似的痛,让他不由得蹙眉。
救护车鸣笛声再度响起,罗习为轻闭双眸,觉得每一瞬的呼吸都比往常要来得费力艰辛,他想起在此之前犹能自由舞动四肢的自己,那沐浴在星空月光下的酣畅淋漓,和现下难以动弹的不由自主形成极大反差。
「罗习为,你说要教我跳舞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耳畔突地扬起那声清脆带甜的问话,蓝家小姐晶灿如星的瞳眸闪烁着希望,那光芒璀璨耀眼,竟令他足足失神好半晌。
罗习为想起了夜晚宴席即将进入尾声时的状况。
私人招待所内播放着慵懒的沙发音乐,大人们或坐或站地互相寒暄交谈,看着父亲为了即将到来的年底选战四处周旋,罗习为实在觉得无聊,於是藉口去了趟洗手间後,便直往招待所外的庭园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