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波――死去的不仅仅是张国荣

如果张国荣真的是死于自杀的话，那他真是挑了一个黑色幽默日。人们的眼球和心灵都在关注着伊拉克战争，无辜死亡的平民数目日渐增多，央视频繁地播放着一个受伤的伊拉克孩子伤心叫喊的镜头。看了十来日，人们已逐渐变得麻木不仁。4月1日，麻木的人们一边“欣赏”着战争的实况转播，一边提防着愚人节可能遭受的欺骗。这个时候，张国荣死了，选择的是最慷慨的，追求粉身碎骨的死法，一个爱美的男人，像一只大鸟，从24层楼上飞坠而下，撞倒了路面的栏杆，一头扑倒在地上……然后我们看到了鲜血。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死，即使是最麻木的人，也会被重新唤起对生命的痛惜，毕竟，这回死去的，不是一个陌生的人，而是我们共同爱着的人。淬然的死，像一柄利箭。

数日来，热爱他的人们在重新播放他的老歌，一遍遍地放，一遍遍地听，直到落泪。人们在咀嚼一种久违了的情感，一种与爱和心灵有关的情感，但却是由于一个人的死而引发的，多少显得更加残酷。我不是张国荣的歌迷，甚至从来不听流行歌曲，所以我不能选择伴随他的歌声而落泪的悼念方式。我只是欣赏作为一个演员的张国荣，很多次，看他演的片子，我甚至感到有些嫉妒，一个男人，他的身上却潜藏着那么多的可能，每一种可能，竟都能被他张扬到极致。我以为，他是全中国最好的男演员，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一个男演员能和他相比，因为他身上蕴藏的东西太多了。以张国荣为首，那时的香港，真的有一批风华绝代的演员，林青霞、梅艳芳、张曼玉……梁朝伟、梁家辉、周润发……他们几乎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和男人，他们是整整一代的天才，甚至，代表了一种人文，东方的人文。而张国荣，是天才中的天才，人文中的人文。张国荣死了，我看到梅艳芳掩面痛哭的样子，令人神伤，那一代人已经老了。现在的香港，是被他们剩下来的香港，垮掉的、颓唐的、浮躁的、苍白的、没有生命的。

有一个深深的疑问，几乎令我愤怒——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地方，那些曾经代表美好的人们却总是那么的脆弱和容易消失？二十年来，我们已经目睹了多少次这样的死亡？不管是自杀还是病死，不管是翁美玲还是黄家驹、罗文，为什么天才总是这么易于消逝？他们的脆弱仅仅因为他们是天才吗？仅仅是因为天才比常人更为敏感和脆弱吗？别逗了，我以为，他们是被逼的，被声色犬马之后的某种更为残忍的东西给逼的，在他们的周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代替他们自己扼着他们的脖子。我愤怒，因为我几乎看到了这种原因，因为这种原因就在这个世道上。

沈浩波，生于七十年代，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