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着那几根黑毛,就像霉豆腐上长长的霉毛,她差点打了个呕。
「爷爷,要不,再劳烦刘婶子多寻寻别的人家吧?」阿薇蹙眉道。
乔老头点点头,他也知道王屠户的儿子在相貌上确实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孙女,只是再寻下去,他也不敢保证就能遇到相貌堂堂的人物。若是相貌好,家里又富裕,估计是看不上他们这等没有田地的人家的。
他有心要替阿薇找一户比杨家好的人家,可现实上却有了难处。
乔老头心头感慨,要是杨家不如此绝情,他又何必在别处物色?束修的事情比较急,由不得他慢慢挑选,但又怕误了孙女终身,如此想来,乔老头好似与那杨家有了不共戴天的大仇。
夜色渐浓,阿薇在床上辗转反侧,对於婚事,她并不是毫不忧心,王屠户家愿意给八两银子,要是之後几天也遇不到合适的人,没准爷爷就动心了。
阿薇叹了口气,双手合於腹上,却意外摸到虎口上的伤疤,令她不由得想起白天那位来补流霞盏的客人。
记得他第一次来补瓷的时候是个赶集日,同样是午後,他信步来到摊前,才坐下没多久就有赶集的人远远近近地停下围观,也许是好奇这样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清贵的人怎会坐到一个简陋的小摊前。
他显然也有些不自在,所以自那次以後,他再来绝不是在赶集日,也绝不是在人潮如织的时刻。
阿薇比他更不自在,因为她从来没在这麽多人的眼光下干过活,爷爷看出她的紧张,只让她做了最简单的活——把铁锔钉加热。
铁锔钉比铜锔钉便宜,但更考验手艺,因为铁的延展性不如铜,所以上钉前要先加热。
当然,在後来的每一次他都选择用最贵、最好的锔钉,所以爷爷知道了,第一次他是在考验自己的手艺。
不过阿薇当时就知道他看重的是手艺,因为从来没有人会那麽认真地看她做活,哪怕只是简单地加热一颗锔钉。
本来已经非常紧张,再被他近距离看着自己,哪怕他是看她手上的动作,也让她心里和脸上都灼烧起来。
「哎呀,小姑娘,你手抖什麽?」围观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手上一松,那锔钉便掉了下来。
她当时肯定头脑混沌了,竟傻得用手去接,便有了这个伤疤。
爷爷当场就狠狠骂了自己,阿薇知道,爷爷不是有心责怪自己,只是围观的人太多,爷爷不能让一众人觉得他们的手艺过不去,那以後便没法子再在镇上揽活儿了。
但被几十双眼睛看着自己被骂,她还是忍不住羞愧。
那人却甚是温和,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但阿薇感受到他眼神里的善意。他马上就解开水壶给自己冲洗,冰镇过的水凉凉的,她焦灼的心也安定下来。
瓷器补好了,他接过爷爷递来的瓷器,却将工钱付给她。
她一看,多了好几十个钱。
他大声说,这手艺值这些钱,围观的人也跟着夸赞爷爷的手艺,爷爷觉得很有面子,可离开时,他却淡淡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快拿钱去敷药。
她当然没有拿钱去敷药,手艺人,受点小伤在所难免,她没那般矜贵。
阿薇一直记得那人的善意,他不仅体谅她的惊慌失措,还帮助爷爷解围,慢慢的,她的脑海被那位客人的身影全然占据了,他的眉目、他的声音,都那麽清晰。
阿薇有些恼恨自己,她都快要嫁人了,她该担心自己会嫁个什麽样的丈夫,丈夫的家人好不好相处,那些与她生活不会产生交集的人,想来做什麽用?
月亮出来了,清辉洒满每个孤寂的角落,也洒进无边的少女心事中。
【第三章自找上门的婚事】
过了几日,乔老头仍旧是一面带着阿薇出摊,一面操心着她的婚事。
阿薇心头有数,爷爷并没有直接拒绝王屠户家,而是拖着媒婆没有答覆。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爷爷多半就希望她答应嫁给王屠户的儿子了,但该如何拒绝,她一时没有好主意。
这日从镇上收摊回来,见刘媒婆又在门口等着了。
阿薇仍旧是招呼一声就进屋去,但这一次,她靠着房门,认真听爷爷和刘媒婆说话。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刘媒婆见乔老头几日也没给个明确的答覆,以为他对聘礼不甚满意,便说镇上一家富户愿意出十五两银子,让阿薇过去做姨娘,说是正房太太没生下儿子,如果阿薇过去生下儿子,便与平妻无异。
乔老头听得暴跳如雷,抽出腰间的烟杆子,把刘媒婆打出门去了。
听到刘媒婆哇哇叫的吃痛声,阿薇松了口气,看来爷爷还不至於为了小谨的束修,扎扎实实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刘媒婆连镇上要纳妾的人家都找来了,可见也是尽力了,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合适的人家了吗?阿薇的心思不禁又沉了几分。
乔老头被刘媒婆气得捶胸顿足,第二日醒来觉得肋间有些疼,估摸着是肝火上来了,只得躺在床上休息,没有出摊。
阿薇有些担心,打算去请村里的大夫,却被爷爷拦下,她知道爷爷是舍不得花钱,却又劝不动他。
料理完家务,阿薇叮嘱小谨照看好爷爷,打算出门去割些肉回来。
乔家虽不富裕,肉食却没有像贫户那般一年才吃上几回,乔老头觉得小谨读书辛苦,又是他们乔家唯一的希望,肉食是怎麽也要供给小谨的。
阿薇平常都是在村里王屠户家割肉,如今有了那档子事,觉得再去就有些尴尬了,便径直往山下去。她心想,看来以後割肉都只能去镇上了。
回家的时候日头正盛,阿薇一手提着装肉的篮子,一手挡着阳光,慢慢向山上行去。
水竹村坐落在小瓷山山腰,上山的路被踩过千万遍,并不崎岖,只是山路上鲜有树荫,泥土曝露,风稍大些就会有白色的瓷土灰漫天飞舞。
此刻山路上没有别的行人,阿薇走着,忽然听到後面有个脚步声不紧不慢跟了上来,她回头看去,只见斜坡下走来一个老妇,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面生得很,应该不是村里的人。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阳光瞬间阴了下来,阿薇被扬起的白色浊风呛了几口,赶忙掩好篮子,捂住口鼻,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这时听到身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阿薇想着必是刚才那位老妇,看来她不太熟悉小瓷山的情况,於是艰难地折返过去,扶着那老妇往上行去。
好不容易躲过那阵白尘,又难得见到一棵大树,她扶着老妇坐到大树下歇息。
两人身上都染了不少白灰,老妇伸手不停拍打,却扬起更多灰尘,咳得越发厉害了。
阿薇这才发现老妇穿得比一般农人体面得多,看来是镇上来的。
老妇见阿薇拍着後背替她顺气,不由得笑着夸她,「当真是个好姑娘。」
阿薇又掏出一张手绢,递给老妇擦脸,「老人家,您是上山找人吗?我就住在这山上,或许能帮到您。」
老妇拿起手绢抹了几下,笑道:「姑娘,老身正是找你。老身见今日你们没有摆摊,正愁不知何处去寻你,没想到刚才在山下看到你,真是缘分!方才老身正想叫你,不料来了一阵白茫茫、不知道什麽的东西,好在姑娘心善,没有舍下老身。」
找自己?阿薇皱了皱眉,见老妇慈眉善目的样子,便收起防备,问道:「不知道老人家您找我什麽事?」
老妇笑着,开门见山,「老身想为姑娘说一门好亲事。」
闻言,阿薇愣怔住了。
老妇见她不语,赶忙解释道:「姑娘莫怪老身唐突,老身姓曲,是正经人家来着。」
阿薇一想,或许是刘媒婆之前探过口风的人家,如今想亲自来相看一番倒不奇怪,便也大方问道:「不知您说的是哪户人家?」
老妇认真道:「是这样的,姑娘,这户人家是老身的亲戚,家里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纪,老身想将你们两人说合说合。这个小夥子,人品相貌都端正得很,学得一门修补瓷器的本事,算下来与你们家还是同行。」
「同行?」阿薇睁大了一双明眸。
「是啊。」老妇笑得温和,「你们要是成了亲,你还能帮上他的忙,你说多好?」
老妇见她若有所思,该是有些兴致的,便又接着道:「这个小夥子呢,他住在大瓷山上,以後你要回家探望也不远。」
大瓷山和小瓷山是相邻的两座山,但阿薇只在小时候采蘑菇时去过大瓷山,因为那是座高大的深山,除了一些猎户和采药人,很少听说有农人、匠人住在那里。
人少的地方通常都带着三分危险,她小时候就常被告诫不能一个人去大瓷山,此时提到大瓷山,她不禁有几分陌生感。
换老妇问阿薇,「姑娘,你去过覃州吗?」
阿薇摇了摇头,她长这麽大还没有离开过青釉镇方圆百里的地方。覃州她没去过,但是知道,那是省城,是将来小谨考乡试要去的地方,应该很是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