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衣(2)
经常有记者问我:“你穿过那么多漂亮衣服,你能不能说说,你最喜欢、最难忘的是哪一套?”我说不上来,虽然我清清楚楚地知道答案。但,我凭什么告诉他们呢?我去巴黎之前,艾森主动与我分手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半年。后来我也想过,如果我生命里有所谓贵人,一个是老头儿,另一个,肯定是他。出国之前,一切兵荒马乱,我没有功夫思考我是否难过这个问题。艾森静悄悄与我吃了顿午饭,迅速地把他的决定通知我,饭后我还要赶去拿签证。我们匆匆告别,没有眼泪,没有拥抱,甚至没有表情。饭费是我结的,他起初不肯,我一边坚持一边低声喝道:“我他妈赶时间,你别废话了。”马克西姆,六百五十元。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常梦见迪迪冷冷地把一张帐单递到我面前,上面写着六百元,我无力地嗫嚅:“我付过了,真的我已经付过了,再说我就喝了杯冰水。”艾森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不欠他的。我一直这样想。但我可能、也许是欠迪迪的。他返回身去又与迪迪好了。我与艾森交往后,迪迪与我断绝来往,她根本懒得见我,只在电话里说:“艾森是我认识的,你算老几,凭空来一杠子?”我说:“迪迪,我不知道……”,她迅速地打断我:“住嘴吧,我还要上班呢。”电话里隐隐传来飘渺而庸俗的大堂音乐。我们僵持了几秒种,挂断了。我的脸很红,替自己,也替仍然在大堂吧里端茶送水的迪迪。是的,艾森本来是要去改变她的命运的。我回国后,偶然去“中国大”等人,在大堂吧,突然抽疯似地打听起迪迪,领班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浓眉大眼,陪着笑说:“迪迪?我们没有印象啊。”我看她就像第二个迪迪。如果不是迪迪,也许我会和莉文一样,到今天仍在当导购。莉文结婚生子了,保养不是很好,被调去卖洗发水。艾森和迪迪一同消失了。他们两个,像是到我生命里来指条明道,把我扶上马,却坚决不肯再送一程。艾森自认为明智地觉得,如果他不果断地把我扔掉,将来,许会被我扔,不过出来混玩一场,何必呢?艾森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了解我的心灵,我是这样一个对生活逆来顺受的人。也许他从不以为我有心灵。但你知道吗?我一生中最喜欢、最难忘的那套衣服?在艾森的公寓里,迪迪曾经睡过的床上,他毫不费力地脱去我的白色文化衫,白色大裤衩,然后盯着我瘦弱的紧张的身体,皱着眉头、兴趣全无地说:“你怎么还把儿童式的跨栏背心和四脚裤当内衣穿?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应该穿贴身的莱卡胸罩和三角裤?”他用力强调着“女人”这个词汇,他显然没意识到,当时我还不是一个女人。那件棉质的背心,还有圆圆的小花边呢,我一直以为那是世界上最舒适的衣服。那条的确良的碎花四脚裤,松松的,是妈给我买的。我当时很想流眼泪,不是为失去了什么,是太过羞辱。我说过,我一向对自己的身体充满着自卑感,我不为它失去了什么而难过。但整个毫无乐趣的、干巴巴的过程中,我迎着艾森的脸,却躲着他的目光,十分尴尬。好在他也并没怎么看我。从此,我是一个女人,后来,我成了一个SUPERMODEL。我的内衣,全部白色莱卡,胸罩75B,内裤中腰,无花哨。后来的男人们发问过:“为什么不试试其它花色款式?”我很想说:这是一个叫艾森的人教我的,他教的可能很粗暴并无心,但我死死地记住了。可我凭什么告诉他们呀?我后来见过艾森的字,很工整漂亮,那是一次在某歌厅,他在点歌单上写下了四个字:《红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