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1)
在这季节,北京的晚上像一碗汤,温,又凉。在相熟的餐厅里,领班问:"
郭小姐荣升了?"
问得我一愣。写字的人,再荣升又能怎样?横竖一枝秃笔,不见得写来乘龙快婿。小海是多嘴婆娘,希望她嫁个哑巴。但餐后有送焦糖布丁一份,我深吸一口气再战。小海遗憾地看着我:"
大姐你的腰围有没有两尺三?"
"
咱又无需抛头露面"
,我头也不抬地答。"
那可不一定,《银河》的记者还不是模特一样露肩露胸露背出来见客?"
小海操叉向我的布丁袭来,我不客气地用叉格回去。"
我的。"
她生气:"
你的你的,肥婆娘。"
我傻乎乎地笑,我已经变成了高大英俊的女中年。"
资深主笔又怎么样?还不是找不到人生归宿?"
她诅咒。我不在乎。"
所有的比喻全都用食物,你这个自暴自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要升你。"
她没完没了。我不在乎。饭后她拉我去喝酒,我不肯,急着想回家,她动怒了:"
我陪你去吃那么下饭的餐馆,你陪我喝两杯有何不妥?"
拗不过她,上岁数的女性都有怪僻,只好去了。我讨厌在酒吧喝酒,超市里同样的东西到这里要贵一倍半,凭什么?我也不觉得提供了什么优良环境,还不如我家里舒服。愿意被餐馆宰,因为我做不出那一手好菜,可喝酒,凭什么?她带我去了一家会所性质的酒吧,里面黑漆漆的,这也是我所厌恶。我极喜光明磊落,每天睡前家里都点着一千多瓦的灯,几同白昼。而且两个不年轻的女人结伴在酒吧出入,有损形象。但小海自有一套,她逢人就说:"
我是八十年代生人。"
从洗手间出来,就不见了小海,我问,服务员摇头不知,我喝得有点上头,胆子大起来,不管不顾地一间一间包间推开来找,就看见了他。彼时里面乌黑一团,一群人正簇拥他准备吹生日蜡烛,那些兴奋得扭曲的脸在烛光映衬下很有点吓人,我一惊,正要退出,他突然扬声叫我:"
郭名扬?"
我站住,仔细看看他,啊是,我心里的他。"
我走错了。"
我尴尬地解释。旁边有人哄:"
进来坐进来坐,既然来了就坐吧。"
然后扭头逼他吹蜡烛。他深吸一口气,浓浓的眉毛挑起,瞪大眼睛,鼓足两腮,十分可爱。然后室内灯光大亮,众人又叫又笑,有人拉我过去,直坐在他身边。我只好陪笑看他切蛋糕,他很客气,第一份就递给我。我问:"
几岁?"
他歪歪头,答:"
二十八。"
"
啊,真是不像。"
我也很客气,来而不往等同非礼。"
哪里能和你比,还有BABY肥。"
啊?看来我是胖了。有人叫:"
秦天,介绍一下啊。"
他连忙说:"
这是郭名扬,演员报的名记。"
"
啊--"
,一众人好象很久仰似的,我觉得奇怪,知道吗就"
啊"
。两年前我被分派跟他们那个大制作的戏,作了一次系列报道,远在荒僻的沙漠。那时他还是新人,在剧组里并不受重视。没戏拍的时候一个人走来走去,也没人招呼他。我惜他敬业,他的剧本上全是各种颜色的标记,是很做功课的新人。于是报道里篇篇有他,甚至为了这个和老总在长途电话里争吵,他大怒:"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挟带私货!"
这话侮辱了我的职业操守:"
如果这部戏后他不红,我脑袋割下来送你当球踢进世界杯。"
他果然红了,我的坚持成了慧眼独具。红了以后自然有脾气,难得他始终对我们报纸愚忠,他结婚的消息也是我们独家报道的。但那就不是我报道的了。那次吃完关机饭,月华如水,我们去看夜里黑影幢幢的古城墙。坐在城头,听得其他人的声音向各个方向越来越远,渐渐散去,我们两个突然觉得有暧昧情愫暗暗滋生。他眼睛很黑很大,似乎看到我的灵魂里去。"
我追求你好不好?"
他笑着。我知道他为什么笑,因为心里没底,男演员和女记者,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一段露水情缘。我也笑了:"
好啊,追吧。"
因此,这话更像是个玩笑。其实我喜欢他。我做过那么多人的采访,只有他实在不像个演员,他一直像个大学生,有浓浓的书卷气。有时候想到他竟是个演员,我甚至有刹那的不忍心。回到北京后,他马上去拍新的戏。我时常会收到他的短信:"
今天又看到你的文章,你的名字真好看,不像个女孩子,但又确实帅气。"
仅看着你的名字就要傻笑了。"
写得这样好,只写别人多么浪费?为什么不告诉读者你是如斯可爱。"
看到你的赞美,虽然你不在身边,我仍然脸红了。"
都是些很温馨的话,不过分,但亲密。这个戏还没拍完,因为以前的戏的播出,他就红了。到了那部电影上映,他成功攀上一线。此后他的短信少了下来,像是受到惊吓,一下子弹开了。但我一直忘不掉他,有一段时间打开电视就看见他,尤其是看到特写,他深情地凝视着摄影机,我那大大的等离子电视啊,他就像真的坐在那里看着我,我隐约看见月华如水倾泻在他背后的戈壁,下一秒他似乎就要问:"
我追求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