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经过夏南天再三保证,睡了一觉起来夏芍药夫妇俩还没离开,小平安总算暂时相信了这是他的亲生爹娘,只是对他们很是生疏,不愿意亲近。
夏芍药大清早起来就去夏南天卧房里揪小家伙,将光着身子的小肉团子揪出来,小平安差点给吓哭,使劲往被子里钻,试图盖住光溜溜的小身子,「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拿被子遮羞,小脸蛋红彤彤的。
夏芍药好半日才明白,小家伙居然还知道害羞的,不肯让她帮忙穿衣服。
还是榴花多嘴解释了一句,「哥儿从来只让老爷帮忙穿衣服,不让我们看他脱光的模样,沐浴这些事情都是老爷一手包办的。」这是姑娘走之後,小平安新养成的毛病。
以前他可是不知羞,光溜溜便往夏芍药怀里凑,小肉胳膊抱着她的脖子再不松手,身上肉儿香滑软嫩,再没想到隔了一段时间,他就再不记得了。
素娥见得她眼里又要汪着泪了,连忙拿旁的事去引逗她,「不如姑娘去厨房亲手蒸一碗蛋羹,安哥儿晨起最喜欢吃蛋羹了。」
洗手做羹汤,这完全是夏芍药的弱项,不过慈母心肠,一听是给儿子做,自然百般情愿。夏南天从厅里进来给小平安穿衣服,她便跟素娥往厨房去了。
真进了厨房,也是素娥动手,她在旁看着,听素娥讲小平安这大半年来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怎麽听怎麽透着可爱。
爹爹也真不容易,带着小平安出去,看完了猴儿戏小平安非闹着要养只猴,不说家里如今地方窄小,养不得这些活物,便是养了也得有专人侍弄调教。爹爹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亲自给孙儿扮猴,还被小平安嫌弃他不会爬树……
「老爷扮了一个多月的猴,还是後来哥儿自己玩腻了,这才说不养了……」
鸟市上转一圈回来,就要买学舌的鹦鹉,夏南天没奈何,回头买了只有着黄色绒毛的鸭子充数,在两岁多的小儿眼里,大约会动会叫的小鸭子跟鹦鹉区别也不甚大,有段时间小平安天天一本正经追在小鸭子身後教牠学话……後来鸭子长得飞快,体型相对鸟市上的鸟儿们来说算得庞然大物了,小平安不能接受「小鸟」的丑怪模样,嫌牠吃太多长太丑,最後夏南天只好背着他让厨娘把鸭子收拾了,进了大家的肚子。不见了小平安也不去找,倒好似眼不见心不烦,对「养鸟」灰了心。
夏芍药听一回笑一回,又想滴泪了。她以前是个坚强的性子,少有能让她流泪的事情,偏偏自从成了亲生了孩子,小东西倒好似将她心里深藏的柔软都牵动了,这两日眼里心里都汪着泪,酸楚难言。
小平安洗漱乾净,坐在小杌子上,被夏芍药亲手喂蛋羹。
见他吃得认真,素娥道:「这可是姑娘亲手给安哥儿做的蛋羹,里面放了虾仁,好吃吗?」
小家伙点点头,乌黑的大眼睛直瞪着夏芍药,一小碗蛋羹见了底,忽地朝她羞怯的一笑,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娘。」
夏芍药眼底欲湿,红着眼圈忍住了,怕吓着了他,摸摸他的脸蛋,「以後娘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小平安这回开心了,从小杌子上跳了下来,扬起灿烂的笑容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娘说的是真的吗?」
夏芍药在他红润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真的!娘不骗你。」
小家伙便欢呼着围绕着她转圈子,末了还扯着她的袖子示意她弯腰,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我昨晚找丁香姊姊要镜子照了,娘跟我长得一样好看!」
夏家家财散尽後,还肯来结交的细一想也只两位,一位是何娉婷,自夏芍药走後还会三不五时派人送些吃的玩的给小平安,另外一位就大大的出乎夏南天的意料了,却是孙氏,也给小平安送过吃的用的,还有夏天的素纱小袄儿,都是用了心思准备的。
她做寒家媳妇的时候,倒不曾亲近过,与寒向荣和离之後,听说回了娘家,也不知怎生闹的,倒跟娘家父母闹翻了,便带着自己的嫁妆在外赁了个小院子住着,还收了几个失业的寡妇专做小绣件儿来买,日子尚且过得自在。
夏芍药听到素娥提起此事,也是啧啧称奇,「她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倒还有余力施惠於人,真是难得。」以前真没瞧出来孙氏还有这等侠骨。
夏家的日子其实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艰难,燕王府的产业全在夏南天手里管着,每月的红利银子也够这一家子嚼用,还能薄有积蓄的。
只女儿女婿不在,夏南天势必做出个落魄模样,孩子穿着细葛布,他自己身上便是粗葛布的长袍子,绫罗绸缎全收了起来。
夏南天还带着小平安去报国寺瞧道静大师,大师瞧见他的穿着,还笑道:「甚好甚好!财物不过身外之物,我观夏施主与安哥儿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便是大福。」
夏南天深以为然。
夏芍药既回来了,便让保兴往何府送帖子,约了何娉婷见面;自己又准备了礼物,牵着儿子亲自去向孙氏道谢。
夏景行倒是想留下儿子陪自己玩,可小平安吃了夏芍药的蛋羹,倒记住了这个味儿,跟在她身後似个小尾巴,一时一刻也不撒手,黏缠的厉害。孩子亲近母亲乃是天性,夏景行哄不来儿子,索性去向岳父讨教哄孩子的经验,好歹也得知道儿子喜欢什麽,好投其所好。
等到夏芍药牵着儿子从家里走出来,身後素娥榴花拎着点心果盒相陪,在院门口上了马车,小平安才跟夏芍药嘀嘀咕咕,问:「娘,我爹真的是大将军吗?」
夏芍药点点头,小家伙犹不相信,「那他骑马吗?会耍枪吗?」眸子里倒是充满了期翼,让她心中一动,倒有了个主意。
孙氏的绣庄面积不大,里面摆着各种绣件,小的如络子荷包,大的如绣鞋衣服,说是绣庄,倒更似成衣铺子,男女老幼的衣服都有。
见夏芍药上门,大大的出乎孙氏意料之外。
「我出门一趟,听得孙姑娘对家里稚子多有照料,今儿便抽空来谢一谢,劳你记挂了。」
抛开孙氏曾是寒家妇这事,两人以前再无别的交集。
孙氏这时候倒显出一点不好意思来,「让大姑娘见笑了,我那时候听说你家里家产全捐了出去,想着大人能委屈,可孩子受不了委屈,我自己又……这才想着尽一点点心。」
正因为她自己尚且身处逆境,竟然还记挂着给别人雪中送炭,这才难能可贵。
夏芍药谢了她,又让小平安唤她「孙姨姨」,小平安也拱着小手似模似样行礼,逗得孙氏直笑,摸了十个大钱让丫鬟去外面买果子给他吃。
夏芍药环顾她这绣庄,倒有几分好奇,「你家里也肯同意你出来开铺子?」听说是闹翻了,但一个女儿家毫无背景在外面开铺子,其实也不容易。
孙氏自嘲一笑,「大姑娘不知道我以前在寒家的日子,本来也能过得去,只我娘去了寒家,闹腾起来就过不下去了,倒与寒家人一拍两散。我和离回了家,亲戚风言风语,我娘又整日在耳边谩骂,怪我没拿捏住婆家,落得这般下场,又有媒婆上门,不是这里差就是那里差的人家,竟再没个齐全人,後来有个四十多岁丧偶的掌柜想要娶我,家里田地铺子也不少,我娘有些心动,觉得两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但年纪差得远,我自己就缩了,坚决不肯。」
她回忆起和离回家的那段日子,与初嫁之前做姑娘时候被父母捧在手心截然不同,以前都娇养着她,总觉得她能攀一门好亲事,好拉扯一把弟弟,结果她落得个和离回家的下场,不知受了父母与亲戚多少冷言冷语。
她抵死不从丧偶的掌柜那桩亲事後,孙太太便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家里养不了你这样整日吃白饭的了!留着你有什麽用,连门可靠的亲事也结不成!」
那时候孙氏便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大约就是让父母能够结一门有用的亲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心里凉了,索性便搬了出来在外面住。
孙太太来过几回,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她不为所动,到了最後见她心志坚定,不肯动摇,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还指着她骂,「往後你别再回家来,就算是你弟弟娶了妻也别来,省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