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自己心里觉得,莲姐儿模样出挑,生得似鲜花一朵,有时候瞧着她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彷佛嫩得能掐出水来,没有爷们儿不喜欢的。
这话问出来,韩东庭倒愣住了,「这位大嫂,你在跟韩某人说笑吧?」莲姐儿是谁?他压根不知道。
邢寡妇急了,「你、你上次来不是答应了吗?我家莲姐儿舍不得我,为此还好生哭了一场呢!」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脚下生风回房将莲姐儿扯到了他面前,「你自己跟她说,自大官人走後,我家莲姐儿苦苦盼着……」
韩东庭还未说话,莲姐儿一捂脸倒哭了,「娘,你别说了行不行?!我连话都没跟人家说过一句,求求你别再说了行吗?」她原只盼着韩东庭不再来,时日久了母亲就死心了,到时候能替她定一门亲,不拘左邻右舍是什麽样的人家,只要踏实肯干,日子都能过得。
可邢寡妇一心盼着闺女能出人头地,好不容易碰上个富贵的,哪里肯轻易撒手。今日韩东庭上门,莲姐儿藏在房里死活不肯出来,哪知道邢寡妇却气冲冲回房去,好似她被人骗了,硬扯了她出来,要当面对质,这下莲姐儿再装哑巴也不行了。
邢寡妇顿时愣了,「怎麽可能?上次我不是……」创造了机会给你吗?
她心里一心记挂着要过上好日子,人都到了眼前,既然都说破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开口问韩东庭,「大官人也见过我家莲姐儿了,当真没想过带了我家莲姐儿回家去?」
孙氏恰从後面院子里过来,见状只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又尴尬又难堪。
邢寡妇这是把她院里当做什麽地方了?
孙氏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也敲打过邢寡妇,但却不见效果。有些人就是这样,脸皮厚到了一定境界,总是勘不破别人的忍让,视之为理所应当。
「邢嫂子,你在做什麽?!」
她过来时,连韩东庭的脸都不敢看,就直奔了邢寡妇过来。
邢寡妇却误以为她也瞧上了韩东庭,只想着自己能嫁个有钱富商,这才会拦着莲姐儿的姻缘路。不过已经二十出头又嫁过一回的孙氏,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鲜花嫩柳一般的莲姐儿相比的。
「孙掌柜的,我家莲姐儿可是比你年纪小,也没嫁过人,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事到如今,邢寡妇觉得假如她是男人,在莲姐儿与孙氏两者之间择其一,那必是莲姐儿无疑,因此这话也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待孙氏品出邢寡妇话里含的意思,顿时气得怒火中烧,整张脸变得雪白,指着邢寡妇道:「邢嫂子既已攀上了高枝儿,那就麻烦立刻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我这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清白人家,靠着自己一双手餬口,却不是那些院里的姐儿们,只靠着男人过活!邢嫂子要给自己闺女拉皮条也好,要靠着男人过活也罢,都别在我院里行事,省得让旁人以为我这院里风气如此!」
她这句话说完,立刻忍着羞窘之意向韩东庭赔礼道歉,「让韩掌柜见笑了!我这里只做绣品生意,院里住着的都是孤弱无靠的妇人,或者是寒家贫女,除了邢嫂子马上要搬出去,别人对韩掌柜再无别的想头,还望韩掌柜别误会。这次的绣品交了之後,往後恐怕不能与韩掌柜做生意了,还望韩掌柜见谅。」
韩东庭原本对此事就当玩笑一般,他行走四方,何等场面没见过,这世上只要你打扮光鲜,荷包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金银,何愁没有女子投怀送抱。不过孙氏避嫌的意图如此明显,倒让韩东庭刮目相看了。
「孙掌柜说哪里话,韩某到此也只是为着绣品,并无别的意思。至於这位……嫂子所议之事,韩某从未想过,也从未与这位姑娘有过逾矩之处,之前都是夏夫人陪着来的,有她作证。只是这门生意是夏夫人介绍,她既觉得孙掌柜可靠,韩某也相信孙掌柜为人,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不然韩某还得劳烦夏夫人再寻一处绣坊。且往後韩某还要与夏夫人做生意,不想得罪夏夫人,还请孙掌柜瞧在夏夫人面上,别断了这门生意。」
两人一来一往,倒将邢寡妇与莲姐儿晾在了一旁。莲姐儿身子簌簌发抖,几要站立不住,而邢寡妇却不能置信,拦在韩东庭面前,直恨不得他立时就带了莲姐儿回家去。
「大官人,这是怎麽说的?难道我家莲姐儿生得不美?」
韩东庭轻笑,目光在发抖的莲姐儿身上一扫,「韩某走过多少地方,比你家姐儿生得美的女子见过不知凡几,难道韩某要将人都带回家去?韩某是出门做生意的,可不是出门寻花问柳的!」
邢寡妇傻眼了,没想到眨眼之间,她瞧好的人压根没瞧上莲姐儿,还得罪了孙氏。既不甘又後悔,这时候转头再去瞧孙氏,想要说两句软话,可是孙氏却已经与随後过来的钏儿去房里拿绣品,一眼都不想瞧她们娘俩。
钏儿也跟着孙氏在後面院里做绣活,过来的时候晚了几步,没听到邢寡妇方才的话,只觉气氛有些奇怪,帮着孙氏将给韩东庭做的绣品全抱了过来,满满当当堆在面前的石桌上。
三人忙着点货,然後韩东庭带来的长随将东西抱上外面的马车,结了帐之後才走。
孙氏这里送了人出门,回头就站在院里,催逼着邢寡妇母女俩立时出去。
邢寡妇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没了韩东庭这棵摇钱树,孙氏的小院又成了安乐窝,好歹能省了房租,这会儿倒觉得一百文钱的房租当真便宜了。出去幽州城打听,除了窝棚,稍微齐整些的院子可再没这麽便宜的房租了。她跟莲姐儿又是妇人,若是真住到窝棚里,恐怕母女两个的清白都难保。
「孙掌柜……」
邢寡妇再要说好话,孙氏却无一点好脸色,「我原就是好心收留你们母女,往日小事就不必说了,但今儿当着前来收绣品的客商面儿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好心人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邢嫂子这尊大佛,还请你立刻从这里搬走,如若不然,或往衙门去告,或往将军府去求夏夫人,我都要请邢嫂子带着你闺女出去!」
钏儿还不知道邢寡妇方才之言,只觉得自家姑娘气得狠了,轻拍了她的背,拉了她坐在院里石凳上。她知道孙氏并非不讲理的人,再瞧莲姐儿那羞愧不能见人、邢寡妇躲闪心虚的目光,便知没好事,挽起袖子作势就要往她们屋里闯,「既然邢嫂子自己不肯动手,那就让奴婢来替邢嫂子收拾行李!」
莲姐儿扯扯母亲的袖子,「娘,咱们走吧。」
邢寡妇见孙氏是铁了心要她们娘俩搬走,一想到出得这门,往後就要日夜辛苦做活,才能租个齐整些的小院子过活,这好似在她身上割肉一般,挖心剖肝的疼,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闹起来,「孙掌柜就这麽狠心,赶了我们娘俩出去,这是在断我们娘俩的活路啊!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闺女往哪里去……」
孙氏也是从小家里娇养长大的,从未曾与市井泼妇打过交道,倒被邢寡妇打滚撒泼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她既然已经放话要邢家母女搬出去,便再没姑息容让的余地。今儿邢寡妇能说出这番污蔑她的话,明儿就能将自家院里的名声给败坏了,若是引得街上浮浪子弟欺上门来,还当她这明着是做绣品生意的,暗地里不知道做着什麽勾当,往後这一院子妇孺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钏儿,你去将军府请夫人派几个人过来,帮着邢嫂子搬一搬家。」
邢寡妇一听这话,扯开了嗓子嚎,「这是要逼死人啊!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
院子里这番喧闹,房里的其余几位寡妇听得动静都出来瞧,听得是孙氏力逼着邢寡妇搬出去,不知她什麽地方惹着孙氏了,有劝着孙氏消气的,也有劝着邢寡妇向孙氏道歉的。
邢寡妇见来了这许多人说软话,从中间和稀泥,哭得更带劲了。
莲姐儿又难堪又不知所措,只蹲在一旁使劲拉她,「娘,你起来!娘——」
邢寡妇却完全不理——不等孙氏松口让她继续住下去,她起来才傻呢。
邢寡妇哭天喊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莲姐儿在一旁直抹泪,而孙氏板着张脸坐在那里,乍看这架势,还真似孙氏欺负她们母女了。
孙氏只觉又累又气,她当初一片好心,哪知道却出了这等事,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儿将方才的事情倒了出来,又问大家,「你们若是觉得,不怕她带累了大家的名声,便跟她一道去住。我却不敢跟这样的人一个屋檐下住了,省得外面露出风声,只道我行事为人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