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几位寡妇从中说合,多半也是同病相怜,想着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出去不容易,大家住在一起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听得她红口白牙竟然差点坏了大家的生意跟名声,顿时都不说话了,只往孙氏身边一站。
徐寡妇倒还劝邢寡妇,「邢嫂子,自咱们跟着孙掌柜过日子,可是缺衣少穿还是没地儿住了?你这话也说得忒没良心!掌柜的既然已经不想收留你了,不如你就带着莲姐儿出去过活,省得天天心里埋怨掌柜的阻了你家莲姐儿的路。」
邢寡妇见再没人理她,钏儿又要往夏家去求夏夫人,想想那位夫人的身分,以及上次让孙氏捎的话,心里就有些发怵,真怕夏芍药将她们母女俩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溜溜回房收拾东西,提着两大包袱出了孙氏的小院子。
孙氏则让钏儿跟其余几人将邢寡妇住过的屋子重新打扫了,一应东西全扔了出去,算是去晦气。
邢寡妇母女俩在幽州城转了半日,从大白日的转到天快黑了,都没找着合适落脚的地方,门户齐整的院子价格高,也要一两二两租银,而便宜的院子,周围所居者全是贫苦人家,搭个窝棚住着,附近的孩子们俱是衣衫褴褛,光着脚到处跑,看到她们母女的穿着打扮,目光里的神色都教她们害怕,哪里敢住这样的地方。
最後不得已寻了个客栈,花了十文钱住了个柴房凑和一晚,准备明儿接着再找。
次日夏芍药带着丫鬟往韩东庭处看货,听得他提起此事,顿时愕然不已。
据她所知,孙氏那院里也就邢寡妇身边跟着个闺女,还曾经想要进夏家门。
韩东庭提起此事,还道:「韩某觉得此事对孙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她昨儿还提出往後不再跟韩某做生意,韩某只好抬出夏夫人,万望夏夫人回头劝一劝孙掌柜,还请她别多心,往後生意照旧。她若是觉得价格不合适,我这里再提一成的价格。」
幽州城内本来绣坊就极少,做出的活计还没孙氏这里精细,而孙氏不但活计好,又与夏家有关系,韩东庭再怎麽样也是辽国客商,自从打听到了夏家主家是大齐的三品武将,整个幽州城除了燕王之下,就数夏大将军的职衔最高,而夏家夫人在幽州城做生意也算是头一份儿,无论是货品还是她的背景,都值得结交,这才成了夏家的固定客户,打定了主意要与夏家做长久生意。
夏芍药听得韩东庭主动提出加价,很乐意替孙氏应下来,「此事我回头会找她说说的。孙掌柜为人很是不错,若不是被家里人逼得过不下去,也不会远道而来投奔我。且她做事踏实,倒是可以长久合作。」
韩东庭这时候倒多问了两句,「听得那位妇人提起,孙掌柜嫁过一回,难道丈夫竟然不在了?」
「这倒不是,她夫家与婆家闹了点矛盾,不得已和离了,又被娘家逼着嫁人,她便不肯住在家里,出来自立门户。」
闻言,韩东庭目光闪了闪。
而夏芍药看过了货,很是满意,大食多产香料、琉璃、宝石、地毯,葡萄酒等物,又与韩东庭议了价,将他这里的货要去了一大半,准备放在夏家铺子里销售。
夏景行听得自家铺子里进了一批外国货,为瞧新鲜,跟着挺着肚子的老婆瞧了一回,选了两块颜色花纹都漂亮又不犯忌讳的毯子、一套琉璃酒具、两坛葡萄酒、两匣子香料,准备往燕王府送去。
夏芍药拦着不让,「燕王府也不缺这些东西,况且燕王向来并不喜欢奢靡,夫君又何必上赶着送呢?」
夏景行在她脑袋上轻弹了一记,「你哪里知道燕王的苦楚啊,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有人喜欢啊!燕王也要做个孝顺的皇子,最近正烦恼陛下的万寿节送什麽礼好。年礼送了十匹辽国骏马,万寿节还有两个月就到了。如今京里局势乱,他又指望不上太子,可不得自己努力在上面搏好感嘛。」他小心摸了摸怀里抱着的琉璃器具,又道:「咱们十六州的军饷可就靠着这些东西了。」
今上若是一直记挂着燕王,时不时提上那麽两句,那京里就没人敢扣着军饷了。若是燕王不得今上欢心,下面官员有样学样冷怠燕王,找各种藉口克扣军粮也是有的。
夏芍药可不知宫里这些君臣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吐吐舌头,「父子之间也要这麽做?」这麽看来,天家父子还不如寻常百姓之间父子之间呢。
夏景行摸摸她的肚子,「可不是要这麽做嘛,就为着年年往宫里送礼,殿下最愁的就属这个。」
安顿好了老婆,他才带着挑好的东西送到了燕王府,亲自抱着箱子里的琉璃酒具进了燕王的书房,後面还有扛着毯子、抱着酒坛以及香料的护卫。
「你不在家里陪媳妇儿,怎的有空跑到我这里来?」
燕王见他抱着个匣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开口就打趣了起来。
夏景行笑道:「我这不是夙夜忧心咱们的军饷嘛,上次殿下不是说新任的户部尚书跟太子殿下关系密切,听完,末将多少个日子睡不着。可别小瞧今儿这些东西,这可是末将专门搜罗来的。」他将匣子放在一旁的黄花梨翘头案上,打开匣子拿出个杯子让燕王瞧。
这套琉璃酒具,酒壶连杯子皆是琉璃所制,璀璨剔透,样子精巧,在大齐却是极为少见的。
「好精巧的杯子,从哪寻来的?」
夏景行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坛葡萄酒,拍开泥封,将酒倒进琉璃杯中,酒杯晶莹剔透,酒色如琥珀,擎在手中只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这份礼殿下觉得怎麽样?」
燕王大喜,「你可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这几日王妃也在犯愁,说是今年不知道万寿节送什麽礼物回京。」
夏景行令护卫将毯子铺开,又奉上香料,燕王听得这是辽国客商远从大食运过来的,还是夏景行打劫了自家媳妇,从自家铺子里搜罗来的,顿时笑了起来,「你家钱袋子没跟你生气?」
「我家钱袋子很乐於跟殿下做生意,只要往後殿下组建商队,能带着我家钱袋子一起玩,别说是一套琉璃酒具,就是再多几套恐怕她也愿意。」
自赵则通前往江南采买後,组建商队之事燕王与夏景行也谈过多次。起因是大辽皇子耶律平出使大齐之後,听说向今上提起要在大齐游学,暂时不回大辽去,今上则应了他的请求。而这位大辽皇子不但对大齐的诗书礼仪典籍感兴趣,还对大齐的农业手工业也十分感兴趣,在坊间结交了不少匠人,引得京中不少权贵嘲笑化外蛮夷大惊小怪。
燕王当时听到消息,还跟夏景行感叹耶律平的聪明之处——他这摆明是前往大齐帝都学习,可恨京中许多人醉生梦死,安稳日子过久了,连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了。
夏景行却道,别国既然能派了皇子来大齐,那大齐自然也可以派商队前往他国学习。
他二人观此琉璃酒杯,做工精巧却非本国匠人能达到的水准,见微知着,想来大食等国的手工业应该不差,也不知可有适合大齐的农作物没有。
今年是今上的耳顺之年,不只燕王这里十分重视万寿节之礼,其余各地方官员以及京中皇子官员们皆如此。
燕王很早就收到今上旨意,召他带着妻儿回京,原本还未找到合意的,这些日子正在烦心,现在东西既已齐备,将藩里事务交给夏景行暂理,派人往夏家铺子里多拿了几坛葡萄酒,又添些幽州本地特产,算是送给今上今年的万寿节之礼。
夏景行送礼的时候没想到,等东西送出去,燕王却将挑子撂给他,又後悔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替殿下解决万寿节之礼了,省得殿下有了礼物自己回京去逍遥,倒留下末将在幽州做牛做马。」
燕王拍拍他的肩,「其实本王也不介意你跟着本王去长安为父皇祝寿的。」
夏景行立刻往後缩,「其实,比起前往长安城祝寿,末将觉得还是留在幽州城为殿下分忧解劳的好。」开玩笑,等他跟着燕王殿下去长安一趟,再回来恐怕媳妇儿都生了。
燕王失笑,「那你还有什麽好抱怨的。本王回长安城,可比在幽州要累多了。」心累。
太子与二皇子皆容不下他,以前他依附着太子倒好,可後来经过齐辽之战,太子与自己生了嫌隙,再要描补已经不能够了。兄弟两人既不能互相信任扶持,唯有渐行渐远。
虽然表面上的和睦还保持着,但事实上却已经不能共进退了。
所幸如今他离长安城远,还能不被风暴波及,一旦他一只脚踏进长安城,恐怕就没消停的时候。
夏景行自然也明白京中如今的局势,还安慰他,「等陛下万寿节之後,殿下就早早回来吧。」
燕王苦笑。只要入了长安城,几时回来还真不由得他说了算,如今边境稳定,又无战事,就算要回藩地,也得先哄今上高兴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