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金字塔
到了开罗以后我才知道,除了去吉萨的三大金字塔可以坐巴士,到散布在开罗附近的其它金字塔竟然毫无公共交通工具能够利用,而且也找不到向散客提供一日游之类项目的旅行社。最后走投无路,听旅馆里那个花光了钱奄奄待毙等汇款的德国嬉皮士的建议,咬咬牙花60埃镑包了半天出租车,绝无仅有地充一回大亨。车是德国佬介绍的,看来他多少可以拿一点回扣解决一两天饭钱,不过60埃镑确实还算个良心价。
出租车带着我先去孟菲斯和萨贾拉,然后来到达修尔的红色金字塔,这时已是下午两点多。我惊奇地发现,诺大一座金字塔下空荡荡地没有一个游客。看来除了旅行团的豪华大巴,少有散客摸进这片茫茫沙漠,而旅行团是不会把行程安排在灼热的午后。金字塔脚下搭了一座小凉棚,一个收门票的老头,还有一个身穿白色制服头戴贝雷帽的警察懒洋洋地坐在荫凉里,加上等在出租车里的司机和我,这里一共就只有四个人。我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这座金字塔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借用崔健的一句歌词:这种感觉真让我舒服。
红色金字塔与另一座曲折金字塔(因其上下倾斜角度不同而得名)遥遥相望,都是胡夫王(他建造了规模最大的位于吉萨的胡夫金字塔)的父亲斯奈夫尔王所造。与著名的吉萨三大金字塔相比,红色金字塔规模较小,坡度也要缓得多,因为它是金字塔建造技术成熟期之前的产品,那时候埃及人还拿捏不准采用怎么样的倾斜角度才能把金字塔造得既高大陡峭又不会轰然坍塌。由于它使用了色泽偏红的砂岩,所以被称为“红色金字塔”。看立在塔下的石碑知道这庞然大物的寿命已经超过4500岁,即使在金字塔家族里也算得高寿。埃及人玩这些上吨重的大石头时,我们新石器时代的老祖宗还只懂得敲几个石片打水漂呢。
和其它金字塔一样,红色金字塔的入口也在离地面有一段距离的金字塔半腰处,仅有半人高,必须把腰弯到60度以上才能进入。一条笔直的甬道朝下延伸,通向金字塔的心脏部位,出乎意料地长而且陡。吉萨的金字塔甬道虽长,但途中有数个平台可供游人直起腰来喘一口气,而这里却是一路到底。我这个人没有距离感觉,不知道这条甬道到底有多长,总之当我终于下到尽头直起腰来,已是浑身湿透,小腿上的筋嘣嘣直跳。大吸一口气,混浊里带着霉味(莫非是木乃伊的味道?)的空气又让我眼前黑了一黑。心想60岁以上的心脏病患者如果想自杀,倒不妨选择到此一游,成功概率肯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好歹定下神来,眼睛也习惯了昏暗的灯光,环顾四周,看清楚这是一间四方石室,不大但相当高,一如其它金字塔的内部,空空如也。巨石砌成的四壁相当光滑平整,接缝处几乎没有间隙。我实在无法想象埃及人是如何修磨这些巨石的。想想吧,当时的埃及人不要说铁器,连青铜器都还没有发明,他们惟一的工具就是石斧和石凿!
石室尽头有一架梯子,通向墙壁高处的一个窟窿,看来墙壁那头还有些什么。钻进窟窿转一个弯紧走几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另一间石室半空中的木头走道上。原来金字塔内部的空间被分割成为两部分。这间石室的两面墙不是垂直,而是倾斜向上,层层巨石井然有序地向内聚拢,在顶端汇合。石室底部很深,散布着乱七八糟的大石头,乍一看像是干涸的河床。看来当初的建造者并不打算利用这个空间,所以没有作任何修整,只是砌起一堵墙将它封闭了事。至于墙上这个不三不四的窟窿,我想,大约是哪个朝代的寻宝者凿开来撞运气的吧。我想象着那些盗掘者在几个月的努力之后,终于在厚厚的石壁上打开一个小小的洞口,一盏被颤抖的手托住的欲明欲灭的油灯打碎了尘封千年的黑暗。那第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景象?
昏黄黯淡的灯光招惹得想象力双翼扑腾。照理应该发一发思古之幽情,赞叹文明的伟大,但满脑子蠢蠢欲动尽是什么外星人啦,木乃伊啦,好莱坞电影里的妖魔鬼怪啦,法老的诅咒啦,后背上就嗖嗖地凉起来。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金字塔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不知怎么,一旦意识到这个,进来之前那种独占金字塔的满足感烟消云散,连响在木板上的脚步声都听了心惊,只有一个念头膨胀发酵直至塞满整个大脑:赶快出去!
终于又回到了入口处,沙漠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紧吸了几口干燥清新的空气,便开始往回走。经过凉棚的时候,那个警察突然站起身迎上来,操着结结巴巴的英语,笑嘻嘻地问我:“嗨,你想看BabyPyramid吗?”
“什么是BabyPyramid?”我不明白。他似乎想向我解释,但无奈找不到单词,只好向我偏偏脑袋,意思是要我跟他走。我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便跟着他走去。这段路可不短,一直绕到金字塔另一面的中间。“看,BabyPyramid。”警察指着面前一座还不到一人高的小金字塔说。这玩艺立在大金字塔前一片平整过的小广场中央,一看就是刚堆起来不久的假货。我最恨的就是假古董,往日在国内看得倒了胃口,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失望得只想笑。看来满世界都有热衷于焚琴煮鹤的蠢货。
“这不是新造的吗?”我表示不满。警察很认真地摇摇头:“No,Baby法老睡在里面。真的。”我心说见你妈的鬼,老子早过了听童话的年龄啦。那警察问:“你不照相吗?”我摇头,实在不值得为假古董浪费胶卷,但他仍然执拗地劝说。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拍照就说明不满意,我不满意就说明他很难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小费。
当然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赚钱的机会。为了让我提起拍照的兴致,他先是摘下自己头上的贝雷帽塞到我手里,看我还在犹豫,便转身向四周张望,确信视线内没有人影之后,突然把背在肩上的枪递了过来:“给你这个,photo!”
这个举动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埃及警察的枪绝不是摆设,子弹是肯定上膛的,因为在埃及什么都可能发生。这个国家几年里给伊斯兰极端组织干掉的外国旅游者恐怕有上百了吧,记得参观开罗考古学博物馆时,门前的层层路障和那些戴钢盔穿黑衣外加防弹背心、手握迷你冲锋枪的军人,看得我心惊肉跳。面前这位仁兄居然打算租枪换小费,黑得也够可以。我愣了一愣,到底还是接过枪来。在金字塔前拍几张戎装照,这个机会可不是谁都捞得到的!
我对武器一窍不通,但这杆AK-47还是认得的,想当年大学军训时使的就是这家伙的中国型号,平生惟一会打的枪也就是它,虽然实弹考试时10发点射才中36环。下意识地摸摸枪栓,吓得那仁兄脸刷就白了,一连声的“No!No!”然后就是摆姿势拍照。我提枪举臂,做出欢呼胜利的姿势,乐得那仁兄眉开眼笑。最后算小费,我只给了3埃镑,他也没计较,拍拍我的肩膀说:“不够!不过,我们是朋友嘛!OK?”
现在,朋友们翻看我的照相簿,总是在这几张照片上停留得最久。他们不明白那个小小的三角锥形是什么东西,而我又为什么提着枪。我便不得不解释一番:小金字塔是假古董,冲锋枪则是真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