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铛——」孟持手里的菜刀狠剁在菜板上,一言不发,气势汹汹地就出去了。
红衣愣了一愣,也跟着出去了。
二人跟着那赫契人一起,绕过热闹的大厅,去了侧旁一个安静的雅间。推开门,有个容颜姣好的异族女子侧卧在榻,黛眉紧蹙着,仍不住地抚着胸口。
侧旁有婢女服侍着劝她饮水,见三人进来,才忙不迭地退到一边,躬身不言。
房中还有一人,在房间一侧,正欣赏墙上巨幅的水墨画,一个年轻的背影很是挺拔。
那女子坐起身来,柔荑抚着胸口,抬眸便向孟持怒然道:「你们自己做坏了菜,还敢骂我们赫契人!」
红衣知道这事上确是他们自己理亏的,服务行业么,「服务」没到位,其他都是废话。抬眼一瞧孟持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哪敢让他说话,连忙赔笑道:「夫人恕罪。怪我怪我,这事都怪我,我……我是新来的,刀功还没练好,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看画的那人猛地转过身来,睇一睇她,神色愕然:「红衣?!」
「咝——」红衣当即呲着牙抽了凉气,上下银牙紧紧地咬了半天,才道出一句,「聿郸……公子……」
这真是……冤家路窄。
红衣诧然望着他,徐徐吸着凉气静下神来,而后勉强地衔起笑容,问他:「聿郸公子怎么在这儿?」
聿郸的眉头轻轻一挑,而后一哂:「今天是我的生辰。」
「……」红衣的面容就更僵了。
他端详着她,反问道:「倒是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挣扎着给了他答案:「我……在这儿帮厨。」
聿郸珀色的眼眸中显有一缕讶然闪过,他重新打量她一番,问得迟疑:「你……赎身了?!」
红衣点头。
「好快。」他笑了一声。
她却实在没心思跟他在这叙旧扯闲篇,方才打假骂战的事还没收场,孟持也还在此戳着。于是她敷衍地回了一笑,便转了话题:「公子,那份鸡丁……」
聿郸被她含着怯意却还是有力地望过来的目光看得一愣,遂缓了口气,颔首道:「罢了,小事一桩,没必要伤了和气。」
而后扬音一唤,添了两分厉色:「叫铁达耶进来!」
候在侧旁的两名婢子立刻出去叫人,很快,就把方才那闹事的醉汉叫了进来。他酒劲仍还没消,进来时身形有点不稳,冷眼一扫红衣与孟持,遂向聿郸一欠身:「公子。」
「谁准你闹事的!」聿郸一喝,愠意分明。
铁达耶显有不服,胸口一番起伏,最终倒也没说出话来,垂首一抱拳:「属下知错。」
「道歉!」聿郸又喝道,这下那铁达耶面色一白,愕然看过去,满是意外。
莫说是他,就是红衣也心里一悸,细一思量,哪敢受他这礼——此前已见识过聿郸的心思,谁知这一回后面又要有什么下文!
「不、不用了……」红衣堆着笑,一壁后退一壁连连摆手,「菜没做好本是我们的不是,别、别伤了和气就好……」
聿郸看向他,神色稍缓了一些,沉吟片刻,略一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告退!」红衣赶忙一福,胳膊肘碰碰旁边的孟持,示意他一同离开。
走出数步后,依稀听得房中传来不服的辩解声和忍怒的斥责声,红衣有点好奇地向后望了一望,又转回头来。反正听不懂,就当事不关己。
「你们是有意闹事。」聿郸铁青着脸,话语寒凉得好似刀刃划在冰面上,让人不寒而栗。
铁达耶垂首未语,他上前一步,又问道:「是谁的主意!」
铁达耶还是没有吭声,稳稳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一堵墙。
聿郸冷声一笑,视线从他面上一扫而过,在房中划了个弧,停在卧榻的那女子面上。
女子面容一颤,连肩头也微有瑟索,顿时顾不得胸中残存的不适,匆忙搭着婢女的手下了榻,跪地辩道:「我没……」
「是不是你,你自己清楚。」聿郸一语截过,侧眸冷一睃她,沉然又道,「来大夏前我一再说过,把你那颗满高傲而幼稚的心收起来——你若非不听,就滚回赫契去。」
「凭什么由着他们怎么欺负!」那女子顿时怒了,昂首驳道,「您没听说吗?这淮乡楼对赫契的客人,皆多收三成的钱,这钱最后会捐给大夏的朝廷用来攻打赫契!这简直就是侮辱!他们欺人至这般,还不许我们出口气吗?!」
「侮辱?」聿郸侧首看向她,笑意轻蔑,「打听的这么清楚,你不会不知道这淮乡楼是怎么来的——淮乡楼老板孟季原是祁川人,早年被赫契骑兵杀了全家才逃到淮昱。‘淮乡’这名字是点明售淮昱菜不错,但也是‘怀乡’。」
女子咬紧贝齿忍着不驳,聿郸打量着她,又一声冷笑:「我们现在怎么有脸反过来找他们出气,赫契今日被步步紧逼,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的罪!」
「你怎么能这么说!」女子猛地站起来,瞪视聿郸切齿而道,「我们赫契人是鹰神的子孙,怎么会有你这样迂腐懦弱的人!」
「琪拉!」铁达耶先聿郸一步喝住了她,心惊地观察着聿郸的神色,连连递眼色示意琪拉出去。
聿郸目光瞟过,斩断了铁达耶的视线,神情沉肃:「够了。明日午时之前,你带她离开长阳城,送她回去。」
「你……」琪拉错愕与愤怒交杂,刚夺上前一步即被铁达耶捉住了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拽。
房中安静了许久之后,聿郸的神色才逐渐缓和下来。视线投到门外,厅中仍觥筹交错热闹无比,有歌者舞者、有来往宾客,就如同太平盛世的一个缩影一样,直让人挪不开眼。
清晨的阳光驱散薄雾、刺过秋凉,投在地上的暖光漾开温意,徐徐地摒开盘绕了一夜的阴寒。
红衣与绿袖如常地起了身,盥洗更衣吃早餐,推门出去,一下子便觉出坊中气氛不对。
这个时辰,虽然恰是上班前「早高峰」时刻,来往的人向来不少,但平日里,绝不是这个样子。
——有官兵四处巡查着,目光警惕地扫过一个个路人,弄得路人都有些怕,纷纷躲得远一些。
走着走着,偶尔还能看到禁军都尉府的人,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盘问着路边各商铺的掌柜,俱是神情谨肃。
「这是出了什么事?」绿袖紧锁着眉头不解道,红衣也是同样的神色,摇一摇头,「不知道啊……」
疑惑不安地一直走到淮乡楼门口,抬眼一看,又蓦惊了一跳。
数名禁军在外围着,将眼前三层高的小楼围得水泄不通。同样是此时赶来「上班」的几个伙计均被拦在了外面,一壁张望着一壁窃窃低语。
红衣与绿袖也望了一望,而后蹭着脚步走到几人身边,压了音询问:「阿白,这怎么了?」
「唉,别提了。」阿白叹息沉重,「说是半个时辰之前遭了劫。来者凶悍,早来开门清扫的阿木和账房刘都……」
他说及此又一声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红衣和绿袖同时一惊:这是闹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