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马车驶了很久,终于缓缓停了下来。府中已然请好郎中,她被扶进一间干净的房间躺下,而后任由郎中搭脉、施针、喂药。
一切折腾完后,已是半夜。小萄身上舒服了些,静静想着眼前的事,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是席临川。
一切和上一世相同到让她害怕,他温和客气地问过她先前的事情,大致知道她现下无处可去后,又问她肯不肯留在席府。
和上一世一样,她除了留在席府以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个地方,有她上一世二十几年里唯独比较好的几年的记忆,却也给了她最可怕的转折。
于是她点点头,应下后,添了一句上一世没说过的话:「公子许奴婢留在府里做些杂活便好,奴婢什么都会做……」
因为在几年后,这位席公子会有一房宠妾叫红衣,她被赐到红衣房里,红衣却觉她对席临川有心,所以药哑了她又将她送走。
她想将此事绝掉。
席临川只一笑:「做什么日后再说,你先养病。」
小萄的病一养就是大半个月。除却送药送饭的时候,屋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让她得以有许多时间去回忆过去。
这回忆却没什么用。就算记得再清楚,也并不意味着她有本事改变什么——她试过几次了,各样的小事上,她有意做出些不同来,最后却还是一样的结果,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大概,真是命中注定吧。又或是她在这样连命都不由己的地位上,其他的更是奢望。
终于,到了病好的那一天。
那天很晴朗,郎中再次诊脉后确定她已痊愈。她如上一世一般,托人告诉齐伯,自己可以做些事了,齐伯就带她去见了席临川。
在这一环上,她简直是想不计后果地扭一下局。是以未等席临川开口,她就先说了话:「奴婢去洗衣服吧。」
府里做这些杂役的人最不起眼,许多都是在贱籍的人在做。她若去了,大概就是这样不起眼地做许多年,不会有后面的事情。无趣而稳妥地活着。
席临川有点发怔地睇了她好一会儿,摇摇头:「算了。」
……?
「府里的重活没有安排给你这样的小姑娘的。」他微一笑,看向齐伯,「带她去广和苑吧,告诉疏影,她大病初愈。」
果然,又是一样……
哪怕她主动提出了去做些杂活就好,最终也还是要在他跟前做事。
之后的事情,却又跟上一世不太一样。
或者说,还不如上一世。
毕竟那时的她,还没有经过那么多痛苦,上一个主家充其量也就是刻薄些,在她病重被扔到城外之前,偶尔的打骂是有,但也就止于此。
但如今这个她……已是被弃过、药哑过,最后去的那一户人家不仅将她沉塘处死了,先前的六七年也是吃尽苦头。
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每一件事都做得小心翼翼。那种日子她熬了六七年,如今蓦回到十岁,她自和原本的十岁不一样了。
于是在席府中、尤其是在席临川跟前做事的下人中,小萄俨然成了个异类。
大病后瘦得皮包骨头已够让人皱眉头,用婢子们私底下的话说:「席府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呢,不知道的,还道咱们公子亏待下人。」
而她过度的紧张,更让众人一提就有点愠恼:「也不知天天怕个什么,公子待人多好啊,究竟哪里亏了她了?」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直让小萄的心绷得更紧。
她难免会想,别人都为这个看她不顺眼了,席临川会不会也觉得很烦?心事便一重压过一重,越想越是不安,越不安就越小心,反倒成了个恶性循环。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原是她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日日都过得挺开心的日子,此时却觉得倍感压抑,还难以自己调节开来。
日子久了,就变得寝食难安,而后自然而然地精神不济。端着一盏茶往书房走,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连门槛都未注意,觉出一绊时已然晚了,直直向下趴去,狠一闭眼,转瞬间,身上一痛,同时听得瓷盏摔出的脆响。
「……」席临川练着字,看着小萄的摔姿目瞪口呆。再低头看看,一笔粗墨斜划过宣纸,这一页算是废了……
抬眼看回去的时候,小萄正手足无措。
似乎伤到了哪里,她支在地上的右臂不断发着抖,许久才终于撑坐起来,望着他大是惊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呃……」席临川还在忍不住地回思她刚才摔的那一跟头。可算抽回神来,正了正色,他起身走过去,一把将她扶起来,「伤着哪儿了?」
「没有……磕了一下罢了。」小萄答得很快。一觑席临川的神色,转身就要去收拾地上的碎瓷。
席临川一伸手,又把她拽了回来:「小萄。」
她浑身一紧。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公子的神色大是无奈:「打个商量?」
「嗯……」她应得犹豫。
「席府里没有人会欺负你,你能不能别总这么魂不守舍的?」他眉头微挑,「干活如何都是次要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吃好睡好。」
小萄这才惊觉,席临川在她心里的存在,一如上一世时一样重要而奇怪。
她是真的很在意他怎样说,或者说,感觉他像是一位颇具威严的兄长,说出的话总是十分可信。
于是她便不由自主地按他说的做了,努力地「吃好睡好」几日之后,精神终于好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如此,一直过了两年。她慢慢在席府过得好了起来,目睹着和上一世一般无二的一天又一天,看着席临川在朝中顺风顺水、作了天子侍中。
有一日很有点奇怪,席临川梦中惊醒后面色惨白,满头的虚汗漫了一层。小萄和其他几个婢子皆有点慌,询问他怎么了,他却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他看向她,眉头深皱着,似乎回想了许久才叫出她的名字:「……小萄?」
「……奴婢在。」她怔怔应了,他揉着额头缓了一缓,又问:「我在府里?」
「是。」她答说。
「现在是什么年月?」
「……」她错愕不已地打量他一番,不知他究竟梦到了什么,还是如实答道,「元和十七年七月。」
之后没过多久,敏言长公主为席临川挑的那八位歌舞姬入府了,其中便有红衣。
往后的事,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席临川没有在原本该纳红衣为妾的时候纳她为妾,反是一箭差点要了她的命。再之后,小萄甚至还没怎么见过她,她就赎身出了府,一切都有违从前的路数。
那阵子,小萄算是彻底放了心。觉得这一世自此什么都不同了,红衣出了府,就不会有人药哑她,她可以安心地在席府继续做事,也就没了被沉塘的凄惨下场。
可兜兜转转的……红衣却又回府了。
仍是成了席临川的妾室,与上一世不同的,是皇帝下了旨。
那几天,席临川看上去忧心忡忡,亲自过问府中的各样事宜,然后对她说:「你去红衣房里吧。无事时陪她说说话,免得她自己胡思乱想。」
竟又还是一样。
这一回,小萄甚至没了尝试扭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