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还没明白么?」对方的口吻中透出了点不耐,遂淡泊一笑,「我才是红衣。」
红衣全然讶住。
她惊惧不已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还未来得及将这惊天奇闻消化干净,对方便又续说:「汗王对我弃如敝履,我不知道怎么出这口气,只好拿倾全部积蓄去找王廷容不下的巫者。」
昔日她为了当侧妃,与赫契人里应外合,取了一直待她不错的席临川的命;而后,又为了一释对汗王的怨怒,不惜求助于巫师、用让自己命陨的巫术致他重活,让他取汗王性命。
她觉得这是让汗王「自食其果」。
「让被下咒者重生,下咒者就要跟着重生。」
「红衣」说着一声轻笑:「可是当我的魂魄回去的时候,看到‘自己’竟已醒来了。连施咒的巫师都寻不出原因,试了又试,好像还牵连了两个无关的人,我却还是无处可去。」
而后阴差阳错的,那巫师死于这场出了漏洞的还魂咒,她却附到了这巫师身上,摇身一变成了一种常人所不知的存在。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吧。」她淡看着眼前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在看一件被夺走了的昂贵首饰,「你要怎样的归宿,我找新的给你。」
她骤然生硬下来的话语让红衣蓦地清醒了点,她怔了怔,直言问她:「你想回来当他的妻子?」
「身为日日被王廷追杀的巫师感觉总归不好。」她这样回道。
「可你杀了他……」红衣嘶哑道,「你为了荣华富贵杀了他!现在又想回来做他的妻子?!」
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疯了,又为席临川上一世的遭遇而怒然不已。对方却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才轻一笑:「你倒是真为他着想,可他……喜欢的当真是你吗?」
带着三分蛊惑的话语让红衣心头一紧。
「他先前待我很好,虽然经常出征,但他回到长阳的时候……总是会让我伴着。」她的笑容中蕴着耐人寻味的味道,「你当真觉得他重活一次便会把我忘了?当真不觉得……他是因为觉得你是我,所以才待你这样好?」
「他才不会喜欢一个要过他的命的人!」红衣切齿而道,对方轻松一笑:「所以他最初差点要了你的命。只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从前的相处罢了。」
这般笃然的自信。红衣望着她的笑眼,忽然心虚了。心虚之下慢慢的惧意滋生着,让她没有勇气去做任何验证,完全不知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配得上他么?」面具后话语带笑,「他统领三军,但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处理不好。」
红衣浅怔,继而愠恼:「你什么意思……」
「我昨天占卜来着。」她肩头轻一耸,「府里那个叫小萄的婢子,居然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她心里一滞。
「你该不会没发现她对席临川的心思?我可是早就发现了。啧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笑中带嘲,轻缓的话语一字一顿地道出来,无半分愧悔,甚至反倒有点炫耀,「她可是个机灵的,且还比你年轻几岁,这么放在身边你可真是心宽。想想我当初……一剂药弄哑了她,然后提出把她卖去别处,自己着手就办了,府里谁也不会拦着,根本用不着让席临川知道——这才叫绝后患。」
天啊……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红衣脑子里如同过弹幕一般一遍遍划着这句话,心绪千回百转地思量如何从这横看竖看都是反派设定的魔头手里脱身。默了一会儿,她直言道:「我要回府。」
对方投来一种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我要回府,你若不答应……必会后悔。」红衣的语气强硬起来,也添了两分轻蔑,「席焕误服那个蜡瓣花的药的样子我看到了,发毒速度实在不够快,你若强逼着我就范……毒发之前我必定先弄残自己,让你占了我的身子也活不自在!」
这番话显然奏效了,「红衣」带着愠色睇了她半天,也没回出话来。
「反正这本也不是我的身子,你敢死我就敢埋!」她煽风点火道。
「不,是你敢死我就敢埋。」她忽而接了话,愠色已荡然无存,重新透出来的强势再度让红衣心中冷了下去,「你别忘了,我们是从大将军府里把你劫出来的,长阳城里比这地方戒备森严的地方总共也没几个。这身子你不还也得还——否则,我自有办法让长阳城里每天死一个贵族——席临川可能也逃不过。」
红衣哑住。
真是……魔高一丈。
「所以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差人送你。」对方站起身来,在她面前一抱臂,「再多看席府两眼,想交待的事交待清楚了,免得抱憾终身。」
开口提出要回席府的要求时,红衣做了跟她软磨硬泡的心理准备,全然没想到她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答应。
然则如此轻而易举地答应了,才更可怕。
「红衣」告诉她,给她三天的时间留在席府,三日之后自会有人有办法再把她「弄」过来。警告的话也说得清楚,让她别琢磨着让席临川「安排周全」,让他们找不到她、或是着人暗中跟着,席临川做不到的。
诚然,在她说这话之前,红衣也没寄希望于此。
若只是两拨人马硬碰硬或者斗智斗勇,她一定会让席临川来解决这些事情的,他可是大夏军队的最高统帅,在长阳城中有权有势,收拾他们几十个人,实在小菜一碟。
但这毕竟不是「硬碰硬」,也不是「斗智斗勇」。
那边手握的是超自然的能力,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学过物理学过化学,都无法应对这样的咒语。就算她在物理化学方面所知深浅,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科学家们对「超自然」的东西,也仍有太多的不懂。
她现在所面临的绝境,感觉就如同极好的剑客遇上了可以远程攻击的法师——任凭席临川手握的军队再强硬,也耐不住对方可以杀人于无形。
他们若对他下个什么咒,可怎么办。
红衣被蒙着双眼踏上马车,一路上,耳边嘈杂不断,却乱不过心里的茫然。
好像……好像不能求助于谁了,不是无人帮她,而是每一个此时出来帮她的人,都有可能丧命于此。
但如是真把这具身子还给那个「红衣」……
红衣浑身发着冷,无助至极的感觉竟让她被蒙着双眼哭了起来,双手又被缚着无法擦眼泪,就一点点感受着眼泪浸湿那系得紧紧的黑巾,潮湿的感觉让她愈发不舒服。
不知是在什么地方,马车停了下来。
送她前来的巫师伸手在她胳膊上一握,并不算很客气地将她带下了车。而后,红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觉紧缚的双手蓦被松开,她忙拽开帕子,目光所及之处,马车已绝尘而去。
她捡起已滑落在地、已被割断的绳子,连同那方黑帕一起收进怀中。
——并不知会有什么用,但万一有呢?任何线索都还是留着为好。
恰是天色初明的时候,街上行人尚不多,但好在这已是红衣非常熟悉的地方,一路左转右拐,很快就到了席府后方的偏门。
叩一叩门环,有小厮来开了门,见到她,顿时大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