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脸「不吃饭就什么都别问」的表情写得明白,红衣咬牙一瞪,气鼓鼓地离去。
连日来心神不宁,刚才又乍闻那样的旨意,红衣并无甚食欲,硬逼着自己吃了些。
——不吃会熬不住的,关乎健康的事还是不要随性而为的好。
米饭吃了小半碗,素菜荤菜各挑了一道喜欢的动了两筷子,一碗鸽子汤饮下去,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再回到席临川房中时,他正平躺着睁着眼睛发愣。
红衣如旧走到他榻边坐下,他瞟她一眼,不待她再问便主动道:「别担心了,算是好事。」
怎么……算是好事?
被削了侯位,怎么听也不像个好事。
「我伤得不轻,若回长阳又是一番折腾,陛下让我在珺山安心养三个月,不好么?」
他风轻云淡地说完,红衣被他这自我安慰的本事惊呆了。
他眉头微挑:「我不是在逗你。」
明明就是……
他静了静,又说:「嗯……削侯位是因为朝中的一些事。但那原是很大的事,我以为连命都要没了,现在已是很好。」
那些纠葛不便同红衣解释,但他是明白皇帝的意思的。
旨意中不提他与赫契储君的交集,也没有提什么「欺君」,只说了个「失礼」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见这事的惩责大抵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更严重的后果。
至于如何查出赫契眼线的事,大抵是皇帝权衡之下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背后着人暗查便是。
这般决定之下,添一句把他留在珺山「思过」三个月,可当真是为他的伤势着想了。
对上红衣将信将疑的目光,席临川噙笑一喟:「信我,我不会害你。」
她默默点一点头,不再追问。
圣驾在半个月后返回长阳,珺山延绵数里的行宫、府邸一夜间归于安寂。
皇帝留了御医在珺山照顾席临川的伤势,另留了禁军保护安全。红衣这才放了心,不再为半月前的那道旨意担忧。
席临川的伤逐渐好转,终于能在不需人帮忙的情况下撑身坐起来了。于是喂他吃饭的红衣喂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眨眼望一望他,目光又顺着划过他的胳膊、停在他随意搁着的双手上。
——应该可以自己吃了呢……
挑一挑眉,觉得当面说出「你自己吃」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于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忍完了这一顿。
晚膳的时候,席临川定睛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不再用他案头的矮几搁菜,而是吩咐下人直接在榻上支了小案。菜量比之前大了些,足够两人吃饱,摆了满满一桌子。
案桌两边各搁了一碗米饭,显然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
显然就一个意思:各吃各的。
席临川衔笑摇摇头,会意地自己端了饭碗起来,啧嘴说她:「挺精啊!」
红衣挑挑眉头,悠哉哉夹了一个丸子搁到自己碗里,笑意微微:「将军谬赞。」
席临川嗤声一笑,同样悠哉哉地伸了筷子——理所当然地就把她碗里那个丸子夹走了。
「……」红衣怒然抬头,看他吃着饭一脸笑吟吟的表情,端然是故意挑事、静等着她发火。
暗道一声:就不发火!
再夹一筷个丸子,不经碗里,直接送进口中。
这顿饭吃得……真是各怀心思!
红衣一贯心思浅,一赌气便专注赌气,一边吃着一边跟他较着劲,应是「较」了一顿饭。
席临川心里则五味杂陈。
若不算去竹韵馆看舞那晚,这便是她入府以来二人头一回一同用膳。偏她心思简单得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赌气上,他可是思绪千回百转。
养伤的半个月,二人的关系可算是近些了。
起初那三两日,他伤情尚有反复,几次睡着觉就又突然发起高烧,弄得伤口愈发不适。
彼时他就算忍着也没什么大用,伤势的事御医总是要告诉她一声的。几次她送御医离开,再回到他房里时,就变得眼眶微红,还硬要死扛着骗他。
——她又不是什么会扯谎骗人的人,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风沙大,迷眼了。」
他倒没戳穿过。眼下伤势稳定好转了,却突然想拿这个调侃她。
席临川打量她片刻,看她一身淡蓝色薄绸曲裾很是轻便,似是无意地道:「深秋了,穿得这么少。」
「天还暖和。」她毫无防备地这样一回,他旋即接口:「也没风?」
「嗯,天气可好了。」她蕴起笑容来,边说边吃。心里还念叨着这道鱼片做得不错,忽而惊觉他安静了,猛抬起头,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搞得脑中一阵懵。
「原还想给你寻快面纱什么的遮面的。」他悠悠说着,终于戳到了这一句。
红衣一思就知这话从何而来,顿时面红耳赤。
「下个月必定冷了。」席临川凝视着她,沉吟了一会儿,颔首询问她,「再等几天,等我的伤再好些,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他语中微顿,循循善诱地又续言说:「你想看瀑布还是悬崖、花草还是动物,珺山都找得到。」
席临川这重病号的邀请,红衣没有拒绝,然则此后几日,他伤势好转的速度却比预想中慢了。谁也不敢大意,这出行计划便只好暂且搁置,待得他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小雪节气已过。
一封长信送至长阳,难免先就先前的事情谢罪一番,再禀明伤情好转之事,末了,询问皇帝合适能许自己回长阳。
三五日后,一封回信由快马送至,拆开一看就是自己送去的那封,只最后御批了两个字:不急。
席临川见信一笑,松了口气去找红衣。她恰正无所事事,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发呆,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曲,他立在门边听了听,好像是宴饮时常听到的一句曲子。
手指在门上轻一叩,她立刻看过来,当即起了身,颔首一福道:「将军。」
「别发愣了。」席临川噙笑走进去,伸手一扶她躺在榻上时压歪的钗子,「陛下回了信,说回长阳之事不急。明日若天好,我带你四处走走。」
红衣点点头,笑言声「好」。游山玩水倒在其次,席临川这在府里已闷了好些日子的伤员,也该出府去透透气了——连御医都提了这样的建议。
天公作美。翌日,天气晴好。
马车在山间缓缓驶着,山道上难免有碎石,偶尔轻颠一下连带出一声响。就这样驶了好久,红衣不知是要去何处,追问了好几次,他也只说是去个好地方,笑意悠悠的,成心吊她胃口。
待得到了地方,她抬眸一看,眼前树丛茂密,郁葱得甚至有点阴森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眉头,担心里面有什么虫蛇鸟兽,不敢进去了。
「来。」席临川笑着一拽她衣袖,半拖半拽地拉着她往林中走。
马车停在他们下车的地方,齐伯和小萄也自觉地留在了那里,红衣独自一人跟着席临川,看着这满眼叫不出名字的草木,简直怕自己再穿越一回。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茂盛的草木一下子「到此为止」了,一片清泉撞入视线,在冬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池中有热气氤氲开来,向四处散着,乍一看,颇有点云雾缭绕的仙境即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