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两相矛盾的心情各有理由,松一口气是因为那种当面告别、借旁人施压的做法实在是她所讨厌的,再度提心吊胆则是因为没有这一出,她就更加摸不清席临川到底是什么打算了。
回到小间中在婢子的服侍下卸妆、更衣,红衣静等了半刻工夫,却不见席临川来接她。
又过一会儿,却是绿袖来叩了门,她回头间见绿袖一笑:「将军让婢子留了话,说他先走了。」
……走了?!
她首次登台演出,他不来庆贺一下也就算了,还提前走了?!
顿时心中冒火,未待红衣出言,绿袖却又道:「还另留了一句话,说你今晚的舞着实惊艳,他看了那么多精致的乐舞,都没有比你那个更棒的。」
……这还差不多。
罢了,放过他了。兴许他是这几日当真政务繁忙,实在累得熬不住了呢。
红衣撇撇嘴,一语不发地倒了杯花茶来喝,看看也已褪下绿色舞服、换了家常的杏色中袖曲裾的绿袖,问她:「你今晚住在竹韵馆还是回敦义坊去?」
「敦义坊。」绿袖一笑,提步进了屋来,拎了拎手中提着的东西,加重了语中的抑扬顿挫,「将军让我帮他办件事——带你去得到这花灯的地方。」
红衣一怔,带着点惊疑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拎着的那盏花灯。
这是她并不陌生的东西。竹韵馆首演那天恰是上元节,是以演出结束后,他就带她去了灯会。那天他揽着她,硬生生用明显动了手脚的羽箭做到了箭无虚发,拿了两盏她喜欢的花灯回去。
但是那日的事情实际上并不让她开心,后来又有阳信公主出来横插了一杠子。二人一度闹崩,这花灯自也被她抛在脑后,搁置了许久未提——她甚至连这花灯是被她拎去了当时在敦义坊的住处、还是被他带回了席府都不记得。
眼下他突然做了这样的安排……
红衣蹙一蹙眉头,迟疑道:「我累了……」
「离得又不远。」绿袖抿笑指一指外面,「我着人套好了马车,一起去看看吧。你都这么多天没回过席府了,兴许他想做些什么呢。」
这哪是「兴许他想做些什么」,他明摆着就是有安排在。
红衣心下矛盾着,一边消不去那份赌气的心思,一边又有一缕好奇使劲牵引着,让她觉得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安排——若不弄明白,她可能会憋闷好久。
于是就这么心情纠结地跟着绿袖出了竹韵馆。相较于她的神色恹恹,绿袖看上去心情明快极了,她也就不好再显出那样的不快反带低绿袖的情绪。上了马车,直奔西市而去。
正值夜晚人人得闲时,大夏又没有宵禁,集市中虽远不及灯会那日的沸腾,但也称得上热闹了。
两个姑娘在人群中左拐右拐,红衣原还担心自己路痴找不到,绿袖却显然将路记得很熟了。
很快寻得那日的摊子,仍是那天的摊主,但是不见花灯,商品已换做了女儿家日常所用的绦绳腰饰。
红衣驻足望向绿袖,绿袖却没有上前待她开口的意思。笑吟吟地将手中花灯递过来,红衣轻一咬唇,举步上前:「打扰了,请问……」
她还未问出口,对方的目光已落在她手中的花灯上,遂了然笑起,拱手道:「骠骑将军差人留了这个给姑娘。」
一只墨绿色的荷包递过来,荷包上绣着简单的竹纹,下面缀着褐色的流苏。
这是她上元那日作为「还礼」回赠给席临川的。
心中微微悸动,她克制着心绪将荷包接了过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荷包却还是崭新的样子,可见保存得小心。
打开荷包上紧系的系绳,挑开包口瞅了一瞅,里面只有一张折了两折的纸笺。
红衣把纸笺抽出来、展开,上面龙飞凤舞的,总共就四个字:大将军府。
搞什么鬼!
这里离大将军府……很远的啊!
心里一阵近乎咆哮的腹诽后,她将纸笺装回了荷包里,耐着性子想眼前的商贩道了谢,气鼓鼓地往集市外走。
回到马车上,绿袖二话不说便吩咐去大将军府,红衣抬手一挡她的话,向车夫喝道:「不去!回竹韵馆!」
「……喏。」绿袖忍着笑递了张纸条过来,红衣瞪她一眼,压着火打开,上面的字迹依旧熟悉,比方才写「大将军府」的感觉看上去温和了一些。
「猜你会生气。但此事实在耽搁不得,如若不去,只好等到来年我带你去珺山了。」
恍惚中毫无压力地脑补了他噙笑含歉的神色,红衣面色一沉,虽不知这是什么事竟如此讲究「时机」,还是一喟,向车夫道:「去大将军府。」
马车自街道上疾驰而过。红衣因为演出的疲乏和席临川这出让人着急的安排而窝火难免,愈想愈不高兴,绿袖在她环膝的手背上一拍:「别不高兴了。要我说,公子一准儿不会让你失望,你且耐着性子瞧瞧就是,我听予祚说,他费了不少心力安排呢。」
马车缓缓停稳,红衣探头看了一看,已到大将军府了。
几是在她下车的同时,府门便打了开来。小厮利索地迎出门外请二人进去,另有人去请敏言长公主。
红衣在正厅中等了一小会人,敏言长公主就到了,不待她行下礼去便伸手搀住她,微一笑,侧头吩咐婢子上酒。
……上酒?!
红衣很纳闷为什么大将军府里待客竟是用酒而非用茶。
「你猜这酒是哪里来的?」敏言长公主接过酒盏递给她,又拉着她一并落座。红衣看着盏中色泽漂亮的紫色摇摇头:「不知道。」
「是临川在珺山种的葡萄酿的酒。」长公主抿起笑容,目光落在婢子刚放下的琉璃碗上,拿起银匙从琉璃碗中舀了两块冰搁进她的酒盏里,「他说他从前跟你提过,但后来碰上杀手行刺,也就没管这事。这回的是今年刚酿出来的——他要我着意跟你解释一句,不是非要在你忙了一天后扰你休息,只是这酒实在讲究。」
「讲究?」红衣凝睇着酒杯,手中晃了一晃。两颗冰块在杯中一碰又向两侧分开,隔着瓷盏,依稀能觉出手上的温度愈发低了。
「这不是长阳常见的酒,算是珺山那边百姓的绝技。开窖后的头四十九天,酒味会一天比一天甘甜,第四十九天最是清甜沁人。从第五十天开始则慢慢变酸、味道也会越来越重……」
敏言长公主一壁说着,一壁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其实他们都喜欢味道重的,往年都是过了五十天才往长阳送。临川觉得你许会喜欢清甜些的,就特意递了话,让那边今年务必开窖就送过来。」
结果……大概也是凑巧了,她前些日子因为他在婚事上的态度不明而赌了气,索性一连数日不回府、严正表明自己的不满。倒弄得这些加急送到的酒「尴尬」了,他着人和她提了两回她都没理。
「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敏言长公主抿着酒笑看向她,「你尝尝看。」
红衣撇撇嘴,终是依言抿了一口。
轻一吸气间,酒香沁满口鼻,果是没有半分的酸涩辛辣之感,柔柔和和地蕴了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