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忆往
在现代社会,电影已经成为衣食住行以外不可或缺的一项娱乐。其实从光绪二十九年外国电影输入我国,到现在也不过是八十年历史而已。影剧界前辈郑正秋先生告诉过我,有一个叫“瑞莫斯”的西班牙人,从欧洲带了十多卷没有情节的影片到上海来,刚一开始在四马路青莲阁楼下,挂起一块白布就算银幕,用木板搭了一间足够安放一架放映机的小屋,就可以放映了。每次放映十多分钟,票价四个小铜板,虽然只是些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的画面,在当时可是新鲜玩意儿。人相走告去看洋人的影子戏,基于好奇时髦两种因素,因此场场客满,倒也给瑞莫斯赚进不少钞票。他在长滨路一带买了不少荒地,地皮涨价又赚进不少。后来虹口大戏院,万国、夏令匹克、卡德、恩派亚几家电影院一家一家开起来,瑞莫斯成了初期上海西片的“托拉斯”。自从瑞莫斯在青莲阁放映电影,用小资本赚了大钱之后,欧美电影界才发现中国是最具潜力的好市场,要在中国求发展,上海是最好的立足点。首先在跑马厅附近搭盖一座简陋的电影院,命名“幻仙戏院”。每场先是新闻片,再演滑稽片,休息十分钟再演侦探短片,或是连台影片,每次放映两集,第一次演的是《蛮荒异迹》,接着演《红手套》、《就是我》……探险侦探片都是到了紧要关头就明日请早了,每次换片子,都要带动一次**。票价虽比青莲阁略高一点,每人小洋一角,可是观众水准则比青莲阁的要高多了。因为上海是水陆两路码头,过往客人川流不息,有些过路客开开洋荤看看洋人影子戏,已经心满意足啦,电影里有情节没情节,反正都看不懂,所以两家各做各的生意,都大赚其钱。宣统元年,美国人“卜瑞姆”跟“麦唐纳”在派克路组织亚细亚影片公司,他们以戊戌政变、光绪被囚、义和拳之乱、珍妃殉难、西安蒙尘为经纬,拍摄了一部“西太后”影片。因为取材有些地方失真,有些地方乖谬辱华,因此,经清廷跟驻沪外国领事交涉后下令禁演。卜瑞姆等经此挫折无意继续经营,让渡给上海南洋人寿保险公司接盘。该公司经理“衣雪尔”鉴于前失,如果完全交由不谙中国国情民俗的外籍人士编导,不洽舆情,必然是失败的命运,于是聘请张石川为中国顾问,综理全盘剧务(那时还没编剧导演种种名称)。第一部影片是《蝴蝶梦大劈棺》,演员、布景、服装、道具都是取自于文明戏。大家对拍电影都是毫无经验,灯光忽强忽弱,表情有时太温、有时过火。观众的口碑,报章的风评,都不太好。又勉强拍了一部《不幸儿》,果真不幸,亚细亚影片公司也就寿终正寝了。几年之后,张石川又联合郑正秋组织了一个新民公司,原计划是邀请“沙逊”跟“哈同”两人投资大干一番的,可是一山不容二虎,沙、哈两人意见参商,越谈越谈不拢,最后都放弃参加。张、郑又邀请杜俊初、经营三两人加入,资力方面当然没有沙、哈两人雄厚,在圆明园路租了一块地,围上竹篱笆,盖了几间铅铁棚子,就拍起电影来了。由郑正秋编剧,张石川导演,演员虽然都是文明戏的一流高手,郑、张两人都主张男演男,女演女,可是上海女界思想,虽然比内地进步开通,但还没有哪个妇女敢去拍电影的。在不得已情形之下,女主角只好仍由男士饰演。演文明戏,男扮女还不十分碍眼,可是灯光一照就现了原形,粗里粗气,还要忸怩作态,令人不忍卒睹。幸亏是无声电影,否则捏着嗓子说话,怪声怪调,更要令人作呕了。据说就这样还拍了四五部戏,有《二百五白相城隍庙》、《罗锅子抢亲》、《错中错》、《天赐良缘》、《妻党同恶报》几部通俗滑稽电影。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看不懂西洋影片,所以生意也很不错。可是过不多久,第一次欧战爆发,海外胶片来源不继,辛苦经营的影片公司,只好忍痛收歇。民国六七年,美商“史密司”集资数十万元,带了大批机件器材来华,准备在南京玄武湖设厂开拍电影。因为人生地不熟,摄影师不灵光,仅仅在杭州拍了一部《西湖风光》。他们股东之间,又发生意见,资金来源断绝,无法继续拍片,结果把全部器材都盘让给商务印书馆。该馆董事会全力支持,不久成立了一个电影部。一开始也只是拍摄些纪录片新闻片,因为摄影师叶向荣是留美专门攻读电影技术的,所以拍摄的《北平风光》、《天真幼稚园》、《盛宣怀大出丧》、《庐山雪夜》几部影片都很成功。于是增购器材陆续扩充,聘请陈春生、任彭年为正副主任,拍摄了梅兰芳的《闹学》、《惊梦》、《天女散花》以及《拾遗记》、《清虚梦》、《猛回头》等几部短片,滑稽警世兼而有之,试销南洋各地,颇受华侨的欢迎,树立了国片在南洋的信誉,各方竞相争购。后来国片在东南亚各国畅销,商务印书馆实居首功。继而又进一步开拍故事片《孝妇羹》、《莲花落》、《好兄弟》、《松柏缘》、《大义灭亲》、《荒山拾金》,有的是描写上海社会实况,有的是教孝教忠,主题正确严谨,更博社会大众的好评,张慧冲就是此时以“中国范朋克”蜚声一时的。同时徐欣夫、顾肯夫组织“中华影戏研究社”,但杜宇创立“上海影戏公司”,张石川、郑正秋卷土重来,又加上周剑云、任矜苹成立“上海明星影业股份有限公司”。上海人向来做事一窝蜂,电影事业如雨后春笋立刻蓬勃起来。徐欣夫脑筋动得快,把轰动一时的社会大新闻,阎瑞生在徐家汇稻田里勒死花国总统王莲英命案,拍成《枪毙阎瑞生》电影,在夏令匹克大戏院上映,连映四十七天,还无法下片,不但盛况空前,创造国片票房最高记录,也奠定了国片在上海灿烂辉煌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