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时辰後,宣德帝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收到了长子苏醒的喜讯与儿媳妇暴毙的噩耗。
沈皇后独宠後宫,夜夜与他同眠,此时就在他旁边,闻讯未施粉黛的妩媚脸庞瞬间沉了下来,求证地看向丈夫。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麽会突然死了?定是萧元醒後不满他们的安排,狠心杀了她的侄女。
她能猜到的,宣德帝自然也猜得到,气得胸口起伏,低声骂了句「逆子」。
打发了宫人,他将皇后搂到怀里,冷声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们沈家人白死的。」丑侄女死不死他不在乎,但逆子这是变着法子打他的脸,他如何能忍?念在亲骨肉的分上,他留着他的命,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皇后抬眼看他,「皇上打算如何做?他既然敢杀人,肯定不会留下把柄,而且他得了怪病昏迷,现在用同样的离奇理由掩饰冲喜新娘的死,正应了咱们先前赐婚时造的势,一命换一命,若强行追究下去,百姓们怕会非议。」
她说的有道理,宣德帝不禁沉默了下来。
「我倒有个主意。」沈皇后突然笑了,抱住男人的脖子,轻轻耳语了一阵。
宣德帝认真聆听,越听越满意,使劲儿捏了她一把,「你啊你,哪来这麽多的坏点子?」
沈皇后狡黠地笑,望着男人的眼睛道:「近墨者黑,我都是跟皇上学的啊。」
男人再宠她,她都是继后,她的两个儿子在身分上始终低了萧元一头。虽然长子已经封为太子,她依然看不惯萧元这个眼中钉,不好直接杀人惹皇上猜忌,那就让萧元无法娶妻、无法借用妻族的势力,再将他送到天边去,眼不见心不烦。
女人坏起来妖娆妩媚,宣德帝看得情动,拥着人躺了下去。
三日後,宣德帝早朝时颁发了一道诏书,诏书上称大皇子萧元感念妻子以命相救的似海深情,上表请奏终生不再续娶,借此缅怀妻子。皇上动容,下旨准奏,另封大皇子为秦王,即日前往封地陕西。
文武百官譁然。
而萧元还在自己的院子里悠哉养病,宣旨太监过来,他才得知此事。
「王爷,接旨吧。」宣旨太监细声催道,看着跪在前面的大皇子,如今的秦王殿下,心里很是不屑。陕西,那可是国舅爷平西侯的地盘,秦王去了那边,就算他是王爷,也免不了被地头蛇压,这辈子已然翻身无望。
萧元什麽表情都没有,接过圣旨,脑海里浮现出陕西各地的舆图。
他侧头,示意葛进给宣旨太监赏。
宣旨太监呆住。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竟然还有心情给赏钱?
葛进将他的心思看得透澈,等主子走远了,他摸摸袖子,摸了个小银锭子朝宣旨太监脚侧丢了过去,「给,拿去输吧!」
既然都要走了,还客气什麽?
冷哼一声,欣赏完对方红白变幻的脸色,葛进转身追主子去了。
「澜音起来了,说好一起去看日出的,难得到了华山,你再不起来,下次咱们……」
睡得香香的,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聒噪,谢澜音皱眉嘟囔一声,抱着被子朝床里面转了过去,可那声音不依不饶,又纠缠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消失。
耳根终於清净了,谢澜音不自觉地翘起嘴角,从被窝里探出头,继续睡觉。
窗外,桑枝鹦哥送完二姑娘,重新回了外间。
见自家姑娘睡得香,鹦哥坐到榻上,笑着同桑枝说话,「离姑娘起来还早,咱们再睡会儿?」
谢家三房六个姑娘里,属自家五姑娘最娇气,受不得一点累。就说此次去西安舅老爷家喝喜酒,路过华阴,夫人领姑娘们来华山赏景,才到镇岳宫,姑娘就再也不肯往里走了,夫人只好改了计画,决定在这里住两晚,明早就下山。
桑枝正拿着一面小镜子照妆容,从镜子里看她,「你眯会儿吧,我就不睡了,免得一会儿还得重新梳头。」说话时仔细理了理发髻。
她行事一板一眼,衣裳有道褶子都不行,鹦哥早习以为常,打个哈欠歪在榻上,闭眼打盹。
桑枝是勤快的性子,梳完头就开始干活了,轻手轻脚地将里外桌子都擦了一遍。
天渐渐亮了,桑枝去外面端水,临走前唤醒鹦哥,让她去喊姑娘起床。
鹦哥揉着眼睛坐起来,简单收拾後,神清气爽地进了内室。
素色纱帐里,谢澜音依旧睡得香甜,乌发散乱,黛眉如画,娇美似朵牡丹。
伺候这样天仙似的主子,鹦哥做什麽都觉得享受,挑起纱帐,俯身唤人,「姑娘,我听小道姑说华山玉井的水润肤美颜,昨晚特意吩咐她们烧玉井的水给姑娘用,姑娘快起来试试吧,水凉了效用就不好了。」
谢澜音过了会儿才蹭蹭被子,困倦地转过身,睡眼惺忪问道:「真的?」
声音轻柔娇软,说不出来的好听,那娇娇的味道,谁听了都狠不下心骗她。
鹦哥笑着点点头,伸手扶床上的美人起来,「我何时骗过姑娘?」
镇岳宫的玉井还是有些名气的,谢澜音没有怀疑,懒懒地靠在床头,等两个大丫鬟来伺候。
桑枝端水靠前,谢澜音接过拧了水的热巾子敷脸,温热触感瞬间驱散了她的睡意。轻轻叹了声,谢澜音顶着巾子吩咐道:「鹦哥帮我揉揉腿,昨儿个走了半天山路,现在酸死了。」
这人声音一好听,抱怨起来就容易叫人感同身受,鹦哥心疼了,歪坐在榻上帮姑娘揉腿,从大腿揉到脚踝,熟练非常。桑枝伺候姑娘洗完手脸,取了两个成套的粉彩花鸟纹香膏盒过来,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沁人心脾的玫瑰香飘散开来,谢澜音用食指挖了些面霜点在额头腮边,边揉匀边满意地夸道:「三表哥这次送的美人娇,闻着香,涂在脸上也舒服,我以後都用这个了,一会儿就去跟他说。」
鹦哥马上笑道:「三公子最宠姑娘,凡是姑娘看中的,三公子肯定不会再卖给旁人。」
夫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舅老爷那边倒好,连续生了三个公子,个个都是经商奇才。大公子专管丝绸茶叶,二公子精通古玩瓷器,三公子从小就爱琢磨胭脂香粉,哥仨分别接手生意後,蒋家陕西第一富商的地位越发稳固,商人圈人人都赞生子当如蒋家郎。
其中三公子蒋怀舟长姑娘五岁,生辰却是同一天,都是十月初十,因此三公子尤其偏爱这个表妹,每次制出新东西,都会先给姑娘用,姑娘喜欢,那东西就专供姑娘,就这一点,不知羡煞了杭州多少贵女。
可惜三公子生性风流,要不然表兄表妹多配啊。
想到三公子玉树临风的俊逸模样,鹦哥暗暗惋惜。
谢澜音看在眼里,伸手戳她的额头,「整天瞎想什麽,赶紧去外面瞧瞧夫人她们回来了没。」
舅舅舅母待她们姊妹如亲生女儿,她也把表兄们当亲哥哥,一点儿女私情都没有。
鹦哥笑着去办事。
回来时,谢澜音已经打扮好了,上穿莲红色绣蝶恋花的褙子,下面是白底绣兰叶的长裙,身姿曼妙。闻声转过来,小姑娘耳畔的红玛瑙坠子轻轻摇曳,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顾盼生辉。
「姑娘真美!」哪怕天天陪着,鹦哥还是忍不住赞道。
「夫人回来了吗?」谢澜音轻声问,眼睛又朝镜子看去,隐含得意。
鹦哥笑着道:「刚回,姑娘快过去吧,别让夫人派人来催。」
谢澜音点点头,留桑枝在屋里看着,她领着鹦哥出了门。
前院堂屋,蒋氏品了一口热茶,朝侄子蒋怀舟感慨道:「没嫁给你姑父时,每年夏天我都会来镇岳宫避暑,为的就是玉井水,甘醇清冽。」
嫁过去了,身为官家夫人,得端庄守礼,轻易出不得门。上次回娘家还是母亲过世,如今故地重游,想到做蒋家女儿时的逍遥快活,蒋氏对着茶水出了神。
蒋怀舟见姑母缅怀旧时,想到姑母那个继室婆婆,心里突然很不痛快,扬声道:「姑母喜欢喝,咱们就多在这儿住几日。离我大哥娶亲还早,我会派人送信儿回去,让父亲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