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人正是她眼前这位,已帮她处理好擦伤的厉奇朗。
罗雅妃用右手五指一下下顺着花猫的毛,它会发出呼噜噜的喉音,闭着眼睛享受的模样有够萌。她看看猫儿,又抬起眼睛望着眼前人,心里软软的,脸蛋微红,不由得问:「厉奇朗,你还记得我缩在七里香树丛底下淋雨的那件事吗?」
听她这么问,厉奇朗沉静的眼睛起了些微波动。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急救箱,点头回答:「当然记得。」
他回忆起那一件事情——
那时罗雅妃跟着她妈妈搬到这里才几天,他家活力十足又天生热情的母亲大人已亲手烤了一篮子饼干过去拜访。
被母亲一起拎过去敦亲睦邻的他终于看清楚罗雅妃的妈妈的长相。
罗雅妃跟她妈妈长得很像,都有十分白皙的皮肤和黑得发亮的头发,也都有一双细长的眉毛和翘挺的鼻子,连下巴尖尖的弧度都很像,但罗雅妃的眼睛比她妈妈的漂亮。
小女孩圆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好像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神就已经流露出许多情绪,会让人想一看再看。
再有,罗雅妃也比她妈妈有活力许多,但他发现只要有大人在场,罗雅妃就会乖巧得像个小淑女,变得安静少言,好像怕做错事会惹大人不高兴,又或者让大人担忧她,所以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当一名乖宝宝——这一点让厉奇朗看得暗暗皱眉。
他还是比较喜欢小女孩私下跟他在一起时,不爽了就凶巴巴瞪人、跟猫咪玩耍就开心笑的模样。
事发的那天,中午本来有些阳光,但山里天气多变化,一到下午就变天了。
他放学后骑着单车回家,白茫茫的雾岚从山顶上越降越低,彷佛是追在他身后想把他连人带车一口吞掉。
大约还要再五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家,山岚转换成水气,天空开始飘雨。
他单车踩得飞快,不是怕淋雨,而是担心一家子晾在前院的衣物没人收。
那天早上他父母下山进城去,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等到他们把该办的事情办完,该采买的东西买齐,回到家通常是晚餐时间了,这时候如果下起雨,晾在前院的衣物抢收不及的话,很可能要全部重洗一遍。
他算是非常及时地冲到家。
等他跳下单车,动作迅速地将挂满衣物的轻便晒衣架扛上门前有遮棚的木造阳台时,雨势突然转大。
他从一个小盆栽底下摸出一把钥匙开门,门才拉开一道缝,一抹黑黄白混色的小影子突然从里边冲出来。
是心心。
花猫明明最讨厌雨天,那个时候却跑出去。
瞪着奔进雨里的小身影,他心头涌出某种感应,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他立即联想到罗雅妃。
他立刻追出去,雨水迅速打湿他的头发,他跨过木条围栏来到成排的七里香树丛前,才打算绕到树丛的另一侧一探究竟,心心的喵喵叫声随即响起。
他目光跟着瞥过去,看到不远处的树丛底下蹲着一个白色小身影。
那小小人儿用细瘦双手抱住自己的腿,心心在她小腿边来来回回磨蹭。
那时她的脸蛋埋在膝头上,柔软发丝早就被雨水打得湿透,发尾不停滴水……基本上,她全身都湿透了!
「你蹲在这边干什么?」
他那声硬邦邦的质问带着怒气,但是当她抬起头看他,眨动沾满水气的大眼睛时,他无法再多问什么,只能尽速脱下外套撑开,站在她面前为她挡雨。
她一脸想哭的表情,看到他出现,表情变得更委屈。
「爸爸终于来看我们了,妈妈……是妈妈把他骗来的,妈妈说谎,说我生病了,可是我没有啊,我好好的没感冒没发烧……爸爸生气了,妈妈又哭个不停,他们又吵架了,都是因为我没有生病啊……」
她才说着,被七里香环绕的那栋小别墅突然传出声响,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怒气冲冲走出大门,她的母亲跟着跑出来,两手揪住那男人一只衣袖。
相距有一些距离,而且还下着雨,他听不清楚那两名大人在吵些什么,只捕捉到女人近乎凄厉的哭叫声,那样歇斯底里的哭闹完全颠覆他对那女人的第一印象——罗雅妃的妈妈外表温柔,气质文静,跟男人闹起来原来也能闹得天翻地覆,连女儿都不顾。
男人把女人甩开,大步走向停在门口的进口轿车。
女人再度扑过去,甚至跟男人抢夺起他手中的车钥匙。
他懒得再看那两名大人一眼,把外套直接盖在罗雅妃头上,不发一语地将湿透的小身子抱起来。
她比他扛过的任何一块原木都轻,几乎没什么重量,他抱着她大步走回家,那栋有着温暖木头香气和永远找得到食物的大屋子……
当罗雅妃提起那一年、那一天的事,她的记忆也跟着打开。
揉着花猫的软毛,她声音轻轻的——
「厉奇朗,我记得很清楚喔,那时你带我回你家,还生起壁炉里的火,给我大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你还帮我泡了一杯热可可,把厉妈妈帮你准备的水果派和饼干都让给我吃。」
她相信那时候的她脸色肯定是苍白的,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但食物一向有温暖人心和身体的效用,她记得那杯热可可的滋味,记得水果派和饼干的香甜,小小心灵在那当下有被疗癒到,脑袋瓜渐渐恢复运作。
后来八成见她状况稳定下来,他就开始「升堂问罪」了——
「是不是觉得你爸爸妈妈又吵架,一切都是你的错?」
「……啊?」她张大眼睛望着他。
「不要装无辜。」他表情更严肃。
「我才没……就没有装啊。」
他两手交盘在胸前,眯起双眼。「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唔……我说了什么?」
「你说他们吵架,全是因为你没有生病。」顿了顿,他眼神锐利。「所以你才跑出去淋雨,想让自己感冒发烧真的生病,想用这种方法帮你母亲圆谎,想让他们不要再吵下去,是吗?」
也许吧。
也许他质问得很对。
那时她就是想让自己生病,想得到父母亲的关怀,不要他们一直吵架。
但那时的她不肯坦率承认,试图辩驳——
「妈妈要跟爸爸谈事情,他们越说越大声,我想……我突然就想过来……我想找心心玩,我也知道的,如果厉妈妈看到我,一定会给我吃的喝的……我应该是肚子饿了吧,所以才会往你家跑,但是……但是门锁着,屋子都是暗的,你家没有人……」
「我家没有人,你可以在木造阳台上坐着,也可以到前院的工作坊那里去等,两个地方都不会淋到雨,但是你没有,你去淋雨,想让自己生病。」
他问她话的方式挺咄咄逼人,她招架不住,心里觉得很委屈,不禁嚷着——
「你家没有人,就是没有人嘛!门锁着,窗户看进去都暗暗的,我进不去,没有人在里面啊!我、我只是肚子饿了……肚子饿了……我找不到你们,找不到你,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