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仅一帘之隔,张叔也能感受到程钰所散发出的骇人气息,颤巍巍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睛盯紧前面土路,不敢分神,而含珠一听就抖得更厉害了,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往里缩了缩双手。
程钰稳稳扶着定王,见他胸口出血越来越少,渐渐止住,不由庆幸这支箭射偏了,若是再往中间挪挪,定王恐怕就活不成了,可那些刺客到底是蓄意报复的倭寇余党,还是京城那边派来的?正想着京城形势时,马车又颠了一下。
这一下,含珠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张叔也老泪纵横,哭着回头,「这位公子,不是我故意跟你对着干,实在是这土路本就不平,求你饶过我家姑娘吧,若是到了官路车还颠簸,我自尽谢罪行吗?」
程钰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知他所言非虚,沉声提醒道:「尽量慢走。」
张叔连连应是。
程钰看向含珠,「你坐到他旁边跟我一起扶着,别让他晃。」
闻言,含珠扭头看过去,自家的骡车并不大,窄榻能容她与妹妹春柳并排坐,但此时坐了两个大男人,边上剩的地方就小了,她真坐上去,怕是要与那昏迷的男子紧紧挨着。
含珠自小守礼,连未婚夫顾衡都没有走近过五步之内,让她去扶一个陌生男人,这……
似是看穿她心思,程钰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再磨蹭我杀了你!」
定王是什麽人?那是大梁的二皇子,太子病逝後,众皇子里定王便是第一人,让她照顾是她的福气,她竟然还嫌弃起堂堂王爷了?
含珠听他声音冷厉,又移动长腿将靴尖正对着她,彷佛她不听话他就会一脚踹过来,她惊惧不已,不过见那男人昏迷不醒,身上两处大伤还渗着血,看着很是吓人,她还是慢慢站起来,挤到男人另一侧,扶住他的肩膀,然後扭过头不看对方。
她来上坟,穿了一身白衣,袖口也是白的,衬得一双纤细素手如羊脂玉般细腻无暇,可程钰没心思瞧她的手有多美,看她的动作就知道没用力气,眉头皱得更深,「扶稳些。」
含珠实在怕了他,只得咬了咬唇,收拢十指,用上力气帮忙支撑。
程钰这才满意,可见她戴着帷帽还扭过头,生怕谁会看她似的,不由在心中嗤笑。再瞅瞅定王,确定定王暂且无碍,他对着车门问她,「这里是什麽地方?你家住何处,家里有什麽人都跟我说清楚,我问什麽你就答什麽,再敢罗嗦,别怪我不客气。」
含珠哪敢跟他对着干,低头道:「这里是杭州府梧桐县,我们家就住在城里,母亲早逝,除了几个下人,府里其他人都在这儿了。」
「令尊是官身?」程钰试探着问。看这家人的气度,这放在京城算不上什麽,可在这种小地方就算出挑了,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
含珠点点头,「我父亲在县学教书。」父亲是从八品的训导,上面有正八品的教谕,虽说都是小官,但含珠没有点出,想着在危急时刻说出,或许对方会稍微忌惮着。
但程钰没想那麽多,听说只是个教书的便放了心,也不再问话,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
静了,身体感官就敏锐了,他忽的感觉到有清幽的香气在车厢内弥漫开来,甚至要压过定王身上的血腥味,他困惑地看向含珠,方才将她扯到怀里,挨得那麽近他都没闻到香气,怎麽突然有了香气?
含珠也闻到了,帷帽下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像是私密被外男知晓,难为情极了。她生下来身上就带着香,平时静坐,香味并不明显,只有走得快了或累到了,又或是夏日太热,出汗多了才会变重,怎麽这会儿出了冷汗也……
见她脑袋越垂越低,像是做贼心虚的模样,程钰暗道不妙,探出长腿,挑开车帘让香味散出去,左手扶定王,右手持匕首抵到她身前,「将迷香交出来!」
他匕首伸过来的太突然,含珠吓得猛地往後躲,後脑杓重重磕到车板,疼得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垂眸看那匕首,哭着辩解道:「我没有迷香,我只是个小户女,怎会有那种东西……」
程钰不信,「那这香气是怎麽回事?」说着将她帷帽甩开,匕首往上挪,迫她抬起头,他好盯着她眼睛,藉此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被人如此打量,含珠心中悲愤,泪珠如雨滚落,可看见她的脸庞,程钰却是怔了怔。
世上怎麽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她父亲与他那宠妾灭妻的侯爷姨父脸庞相似,为何她也生得与表妹一模一样?不,也不完全一样,她看着比表妹要大些,脸要圆润些,性子怯怯弱弱的,不似表妹永远一副尖酸跋扈、谁都对不起她的烦人样子,但除了容貌,她们也有两处相似,都死了母亲,都疼爱幼妹幼弟。
想到京城才两岁的小表弟,程钰心软了一分,匕首稍微退後,声音清冷不变,「说。」
含珠却是闭着眼睛哭,没有搭理他,是外面的张叔叹了口气,替自家可怜的姑娘解释,这种女儿家的秘密,以大姑娘的性子如何能启齿?
明白个中原委,程钰尴尬收回手,等骡车上了官路,他瞅瞅可怜巴巴挤在那边的姑娘,见她手早就放下便施恩道:「行了,不用你扶了,下去吧。」
听到能离开这里,含珠总算好受些,先挪到之前躲着的地方,戴好帷帽就不再说话了,大概是黑衣男人没再问她话,情绪渐渐缓和,车里的香气跟着淡了。
程钰没看她,但也感觉到她的放松,因为车里的清香渐渐淡了,如同盛开的花收起花瓣,敛了香气。
此情此景,令程钰脑海里不禁浮现四个字——天生尤物。
他看向昏迷的定王,忽的想到定王府里的两个美貌妾室,心中动了动……
之後骡车到了江家门口,江寄舟直接让张福将车驶进院内,後面的张叔也紧跟着将车驶进院内。
程钰挟持含珠,命江寄舟与张叔先将定王抬下车,看他们小心翼翼将定王抬下车,程钰才跟着下车,手虽没再碰含珠的身子,但一手攥她头发,一手持刀抵住她脖子,随着江寄舟进了後院厢房。
盯着他们将定王安置好後,程钰将含珠绑在外间的椅子上,堵住她的嘴,关上门与江寄舟走出去。
「家中可有止血伤药?」他沉着脸问。
「没有。」江寄舟有咳疾,家里备药不少,唯独没有止血的,那人的伤势他也看到了,若想治个七七八八,需要用的药只多不少。
没有……程钰扫一眼院子,见房檐前搭着几根竹竿,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竹竿折成两段,众人只觉得人影一闪,就见程钰已经到了张福身後,狠狠将竹竿朝张福背後扎下去。
张福惨遭重袭,疼得跳起来,肩膀却被程钰扣住,嘴也被人死死捂住,亲儿子遭了罪,张叔脸都白了,江寄舟则迅速将凝珠拉到怀里,不叫她看。
剧痛之下,张福昏死了过去,程钰将人交给张叔,平静地吩咐江寄舟,「请郎中给他治病,就说他不小心撞到竹竿上,再多买三倍份量的药。」说完又扫视一圈院子里的下人奴仆,厉声威胁道:「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春柳等人何曾见过这种鬼煞,皆心惊胆颤,不住地点头。
江寄舟马上命张叔去安排,搂着小女儿央求他,「公子,我保证全府上下无人敢泄露出去,求公子放了我女儿,我甘愿待在公子身边,绝不忤逆公子。」
「一会儿我给他拔箭,你帮我按着他。」程钰确实需要江寄舟帮忙,紧接着却道:「只是郎中来了,以及接下来他在府中养伤这几日,为掩人耳目,你这个主人必须出门应酬,不适合当人质。大姑娘虽然懂事,但她年纪摆在那儿,与我们两人共处一室并不合适,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哄好二姑娘,否则等里面的人醒了,见到大姑娘……」他话没说完,但他相信江寄舟听得明白。
江寄舟确实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不怕程钰了。此人看着仪表堂堂,虽威胁他们却又为他的女儿考虑,足见本性不坏,之前出手狠辣应是形势所逼,这样只要顺了他的意思,等他们伤好离去也就没事了。
想罢,江寄舟朝程钰拱手行礼,「谢公子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