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谢昭在外挑眉不语。
雪梨听他这么一说就识趣地不跟他抢,在旁边笑眯眯看着,看得无聊了,就捧起一小碗酸甜萝卜吃着解闷。
谢昭听不着她的动静,刚轻吁了一口气心说「原来也是一样拘谨啊」,就听里面清脆的声音一下响了:「快翻快翻!要糊了!」
「啊……真的糊了!」七弟的声音很是惋惜。
雪梨咯咯娇笑起来,他隔着一扇门都能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而后听得她道:「我来!殿下您先吃这个香菇,刚才刚烤的!」
「我不爱吃香菇……」七弟明显为难,转而又大大方方说,「好吧好吧,我吃一个!」
谢昭心下哭笑不得,扭头吩咐陈冀江让太医开副消食的药来,让他们喝完再回去。自己决定还是不要在这儿听壁角了,转身下了长阶,打算随处走走。
真是鲜少这么分明地感觉到自己被嫌弃!
紫宸殿里,谢晗和雪梨吃得十分尽兴。尤其是谢晗,这些日子他一直为雪梨的「消失」而后悔来着,现在见她还好好的,心里自然很是畅快。
于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越吃越开心,身份差别什么的早忘得干净,哪还有闲心注意殿门外是不是多了个听壁角的影子?
雪梨回到御膳房时恰是备宵夜的时间,她看看膳间里忙碌的阵势,便知今晚的宵夜也没让尚食局备,洗了手就去帮忙。
杏仁茶、翡翠虾饺、豆沙花朵包。雪梨看着膳单一怔——后两样都是偏主食些的东西,陛下这是今晚没吃饱……?
不会是因为她和七殿下在殿里吧……
她不敢深想,见子娴和汀贤都在做翡翠虾饺便去和她们一起做。
这翡翠虾饺的讲究在面皮上,要调两种面,一种是普通的澄粉加淀粉,另一种是在澄粉淀粉里加点菠菜汁一起,调成翠绿色。擀面皮时一条白色在中间、上下各一道绿,包的时候把白色放在中间,绿色在两边。
蒸过后因有澄粉,面皮就会微显晶莹,两边那两道绿青青翠翠的,就像翡翠一样,故称「翡翠虾饺」。
眼下子娴调着白面、汀贤调着绿面,雪梨正好去调馅。
她剥着虾,汀贤碰碰她的胳膊:「听说御前的人找你去帮忙啊?」
这是方才来叫她去的宦官编的理由,雪梨便点头:「是。」
汀贤有点好奇,压音又问:「御前不是人很多么?要你去帮什么?」
雪梨一时编不出,面色一僵,倒弄得汀贤也跟着尴尬,立即道:「你不便说就算了……我不问了。」
子娴则在另一旁悄悄问她:「你没事吧?听说方才陛下不太高兴?」
「啊?」雪梨一愣,「怎么不太高兴?」
子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不知道。就听说陛下晚膳用到一半突然出去了,脸色不太好,我还怕你出事来着。」
雪梨怔然,只好装迷茫敷衍过去,跟子娴说:「我没见着陛下……」
三人便继续做蒸饺了。混了些许猪肉和嫩笋的虾肉馅调好,一小团肉馅包进绿白相间的皮里,一个个包得胖胖的,包足了十个之后搁进蒸笼上锅。
另一边,崔婉正磨着南杏仁。调杏仁茶不止要杏仁粉,还得要些许糯米粉。糯米粉有现成的,她正要叫人取来,抬眸一扫,见一打杂模样的高瘦宦官正拿了那张膳单要走。
「站住!」崔婉一语喝住他,搁下磨至一半的杏仁,上前夺下膳单皱眉道,「这不是你能动的东西。」
因为出了事要查验、生了病太医们也会翻阅近来膳食,膳单一贯是要紧的东西。尚食局里的膳单都由典记专门管着,旁人能拿起来看却不能拿走,就算弄脏了弄湿了重新誊抄,也要典记女官亲自来抄,还得是至少三人一同盯着。
御膳房里这方面的规矩她虽是未着意打听过,但循理只能更严才是。
「哟,女史。」那高瘦宦官作揖,面色微白,看着倒还镇静,笑得客气,「您刚来,大概好多事还不清楚。」
这话说得实在含糊了些。
崔婉眉头紧锁,见他伸手要拿,索性将膳单背到了身后,板着脸道:「这可不是小事,你说明白了。」
膳间里气氛冷肃。一道从尚食局来的几人都同样蹙着眉打量那宦官,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
那高瘦宦官目光闪烁,低着头半天没应话,崔婉面色愈冷,吩咐手下的常侍说:「去禀陈大人一声。」
那常侍连忙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却是汪司膳先一步到了。
宦官一揖宫女一福,道了声:「司膳大人。」
汪司膳瞧瞧那瘦高个的宦官又瞧瞧崔婉,皱起眉头:「怎么了?」
崔婉便将方才的来龙去脉说了,说他打算拿膳单走不知是要干什么,又道:「而且这膳单也不是宵夜的,是今天晚膳的。呈都呈上去了,他拿它做什么?」
「哦……」汪司膳悠长地应了一声,将那膳单拿过来扫了眼,却又递回那宦官手里,对崔婉说,「你别管了,他这是有事要办。」
「大人?!」崔婉显然一惊,见那瘦高的宦官趁机要出去,立即侧身拦他。又朝汪司膳急道,「大人!先帝在时膳单上可是出过大事的,杖毙了一干宫人,此番若再出疏漏,罪责谁担着?」
这话说得汪万植也一凛。
先帝时的那桩「大事」离得还不算久远,他们多是知道的,是有心怀不轨的朝臣买通尚食局的典记女官拿到了每日的膳单,用了两个月摸透了皇帝爱吃什么。一剂毒药下得精准,试菜的宦官吃一小口死不了,皇帝但凡吃够三口必死无疑。
但也真巧了,那日皇帝心情大好,把那道自己最喜欢的菜赏了身边的宦官,这事没成,下毒的人反备查了出来。
据说查到最后发现连假诏都拟好了,一道是废储君——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另一道是说传位给十皇子。
十皇子的生母连带假诏里要封的几位辅政大臣立刻就赐死了。十皇子是因当时才三岁,年幼到还不可能有「反心」才逃过一劫,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宫里上下也都有所耳闻——现下也快十岁了,还跟着一位出宫修行的太妃待在庙里,过几年到了岁数能不能混个封地都不好说。
这桩事被崔婉一提,膳间里当即雅雀无声了,久久都没有反应。
被陈冀江打发过来看看的徐世水就迎面撞在这「鸦雀无声」上,当即脑中一闪:得亏来了。
他本是不想跑这一趟来着,觉得御膳房素来是汪万植管着,和他们御前井水不犯河水,但陈冀江怕是阮氏有什么事——她若出了事他们就不好交代了,所以差他过来看看。
到这儿一看这僵局,合着汪万植也压不住了啊?那他还真得问问。
一来二去,崔婉把方才跟汪万植解释的话又按部就班地跟徐世水说了一遍。大约是被先帝时的那事激着了,这回尚食局来的几个年长的都过来帮着说,尤其位在典记的邱氏更是蹙眉道:「我们也不是有心挑汪大人的不是,但奴婢还得多句嘴——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奴婢这典记也是要头一个被拉出去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