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皇帝闻言顺着门缝看了看。离门不足一丈的地方放着个矮柜,阿杳就坐在矮柜前的地上,怀里搂着鱼香,抱着膝盖哭。
「阿杳。」皇帝又叫她一声,四下一顾,伸手向卫忱,「刀。」
卫忱立即拔了绣春刀出来给他,皇帝又朝里看了看,先行温声解释了一句:「阿杳别怕,父皇不会伤你。」
语罢,他便将刀从门缝处顺了进去,雪梨仍是听到阿杳在里面一声轻叫,也忙出言哄她:「乖啊阿杳……让父皇开门。」
她话音初落,谢昭手里的刀往上一挑。一声木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信手推门而入。
阿杳还蜷着身子坐在那里,见有人进来也不说话。鱼香被她搂得不太舒服,看到谢昭便发出重重一声「呼哧」。
雪梨也走进去,她蹲下身,刚唤了声「阿杳」,便见阿杳的反应十分矛盾——她一边往后缩,一边又伸出双手要她抱的样子,看起来又想凑近又想躲。
「来,娘抱你回屋睡觉。」雪梨微笑着把她抱起来,阿杳伏在她肩头还在抽噎个不停。
她抚着阿杳的后背给她顺气,好一会儿,听得阿杳声音低低地问她:「弟弟呢……」
「弟弟已经睡啦,没事。」她笑笑,看向皇帝的目光里却一点笑意也蕴不出来,无声地指指阿杳的后背,满心都在不解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皇帝眸色阴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带阿杳进屋,而后他也跟了进去。雪梨将阿杳放在榻上,他便蹲身问她:「阿杳,告诉父皇,刚才为什么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什么?」
阿杳摇摇头:「没事……」
二人相视一望,谢昭又努力道:「谁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父皇,父皇护着你。」
阿杳还是摇头说「没事」,雪梨搂一搂她,说:「来跟娘说。是因为刚才弟弟不让你睡觉不高兴了,还是有别的事?你说出来,娘好帮你呀。」
阿杳仍旧是那个反应,抹了把眼泪,抬头望一望她:「娘别说弟弟……」
这里面显然有事,但不管二人怎么问,阿杳就是一个字都不说。如果她是个大孩子,他们还可以用点「威逼」的法子,可她这么小、又哭得这么伤心,二人都是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利诱」不成就没了别的法子。
屋里静了一会儿,雪梨不敢松手地紧搂着阿杳,忽见皇帝一颔首,好像是示意她等着的意思。
她微愣,皇帝已举步向外走去。雪梨想了想,先掏出帕子来给阿杳擦眼泪,觉得既然问不出,就先哄她:「来,不哭了,娘陪你睡觉好不好?可以把鱼香也叫来。」
阿杳点点头,不等她再多说什么,就直接爬到床榻里侧乖乖躺下了。雪梨招呼鱼香上榻,鱼香便握在了紧里头的地方。
但阿杳却没怎么理鱼香,只是面朝着她,小手紧抱着她的胳膊,很不安的样子。
正屋外,卫忱见皇帝沉着张脸出来赶紧迎上前:「陛下,阿杳她……」
「帮朕查这事。」皇帝狠然切齿,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握得骨头咯咯作响,「带去御令卫审,御令卫的七十二道大刑你尽可用。谁、跟阿杳说过什么,让他们一字不落地给朕吐出来!」
「诺……」卫忱抱拳一应,又小心问,「都审哪些人?」
「悦和宫上下,全带走。」皇帝眼眸微阖,「必会牵涉到六格院这边的人。不管要带谁走,你亲自来,跟雪梨说一声。」
「诺。」卫忱再应,稍蹙着眉头告退。出了院子便将腰牌交给随来的御前宦官,吩咐了一句话,「去北镇抚司,给我调一个总旗过来。」
午后宁静的后宫,因为御令卫的突然而至陷入了一片恐慌。
御令卫的名气已太大了,不止是朝中重臣对这三个字避之不及,后宫众人乍见他们也害怕得紧。
彼时,惠妃正在悦和宫中安慰近来被教习嬷嬷管得颇严的才人石氏,蓦见御令卫闯进来,出言便一喝:「你们来干什么!这是后宫!」
「惠妃夫人。」卫忱从众人让出的道间进了殿,向惠妃一揖,「臣奉旨严审悦和宫上下,夫人要和石才人叙旧……改天为好。」
二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便由不得惠妃多说什么了,惠妃也确实没多嘴。御令卫将悦和宫众人押了便走,连两位前阵子刚差来的教习嬷嬷也暂被看了起来——虽知应是不是她们,但在查明之前也不会放她们走了。卫忱早先就吩咐了,把两个嬷嬷请到御令卫奉好茶歇着,查明无事时,再送她们回来就是。
大齐章和朝的后宫,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充满恐怖过。
位份低的小宫嫔们都缩在屋里不敢出来,虽然免不了不停差人去打探情况,但无论打探到了什么,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高位的嫔妃们显得稍冷静些,但也一个个都大门紧闭,什么人都不见。
御令卫在严审,但并没有将事情瞒得太死。是以众人很快就打听到,石氏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进了御令卫不到两个时辰就咬舌自尽了。另一个也想寻死,却被人及时拦了下来……
人人听到这儿都打了个哆嗦,觉得她还不如死了。
戌时,众人听说用刑已用到石氏身上了,因为她身边的人知道得不够多。
一个半时辰后,御令卫再度入宫,直奔阮氏的六格院去。
「雪梨。」卫忱在院中见雪梨迎上来,微一垂眸,「阿杳有个奶娘姓陈,人在何处?」
「在东南院。」雪梨刚道了三个字,卫忱身后的两人便已窜出去了。只消得片刻便将陈氏拖了出来,陈氏惨白的面色被月光应得有些可怖,她看向雪梨唤了声「娘子」,雪梨只侧过身去,不肯理她。
直至陈氏被带得远了,雪梨才又看向卫忱:「怎么回事?」
「审完陈氏我会来告诉你。」卫忱一声喟叹,往屋里望望,「阿杳怎么样?」
「睡了。」她眉头紧蹙,「一整个下午都死跟着我,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还抢着帮我干活。看她那样我简直……」
雪梨鼻子一酸,接下来的话已说不出来了——整整一个下午,阿杳看她的目光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直到片刻前阿杳入睡了,她才蓦地想起来,那样的恐惧,她在乌梅酸梅眼底见过。
可乌梅酸梅是受过很多欺负、吃过很多苦的,她们会时刻担心丧命的事,阿杳她……
雪梨强摇一摇头,终于忍不住擦了把眼泪:「哥,你去吧。我会在这儿等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及时告诉我。」
卫忱点头,嘱咐了句「你保重」便转身离开了。雪梨踉踉跄跄地往屋里去,推开要过来搀扶她的豆沙,坐到榻边看着阿杳,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净了。
她还那么小,她心里究竟藏什么事了?
似乎自打跟了谢昭,雪梨就没再这么无助过。她躺在榻上却睡意全无,明眸大睁地望着榻上雕镂发呆,只在阿杳翻身时会回过神来,给她掖掖被子,再继续发呆。
皇帝是踏着三更天的打更声走进六格院的。看她在榻上傻躺着,面容憔悴得像是久病一场,他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