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儿比她长两岁,隐约明白她的心思,答道:「那位公子人挺好的,只是……太穷了。」
「人穷志不穷呀,每回见他都是在看书,都三年了。」
杏儿听出话里的蹊跷来,偏头看她,「姑娘,你在意那穷书生三年啦?」
齐妙脸一红,才不会告诉她,自己就是瞧了他三年,只是以前不知那是喜欢,就是看得顺眼、觉得顺心,後来心底的芽儿一点一点的长成,直到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一个都瞧不上时,才惊觉原来她早就喜欢那人了,可这样羞人的事,她才不要说。
杏儿听了,心也咚咚咚地跳着,嘴上说那人不错,回到家中,转而就去告诉齐夫人。
齐夫人赏了她银子,心里好不气恼。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竟看上个穷小子,顿时心气不顺,等齐老爷回来就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愤愤道:「定是那人说了什麽甜言蜜语,妙妙还小,涉世不深,只怕是被那人诓骗了。」
齐老爷比她开明许多,起先还为那不曾谋面的穷小子说好话,直到听夫人说那人家中是务农的,还有个在读书的弟弟,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女儿该不会真是被人骗了吧?这可不得了,当即唤了齐妙过来。
齐妙自小被护得好,也是个直率人,听爹娘问起便说道:「那谢公子人挺好的,谈吐也得当,跟那县太爷家的儿子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倍。」
齐夫人气道:「赶紧将你那念头断了,再敢去见他,娘非要折断你的腿。」
从未被大声喝斥的齐妙愣了愣神,顿觉委屈,「为什麽折女儿的腿?娘说过,要是有喜欢的公子就悄悄和您说,您会看着的,怎麽现在一张嘴就要折女儿的腿?」
齐夫人喝声,「为了那穷书生你还跟娘顶嘴?」
齐妙红唇微动,不敢再顶撞,却是泪涌眼眶,跑回房去了。
齐老爷心疼女儿,让管家去打听谢崇华。
齐夫人一听见,说道:「一个『穷』字就够了,还查什麽查,难不成要我的女儿去做个庄稼人?妙妙她可是连自己的衣服都没亲手穿过的。」
齐夫人的话匣子一开就像淘淘江水停不下来,齐老爷苦不堪言,耳朵都要生了茧子。
对着齐老爷说道了一晚,齐夫人犹觉不足,翌日便跑去寺庙烧香,念着观音大士一定要给女儿好姻缘,让谢家穷小子滚远些。
而管家办事得力,打探清楚後,还专门去谢崇华的摊前买了一幅画和一副字,一并拿了回来,谁曾想进门就被齐夫人瞧见,瞅了一眼就让嬷嬷拿去扔掉,寻了几件普通字画让下人拿去。
管家的饭钱是齐夫人管的,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拿给齐老爷。
齐老爷拿了画看,临摹大作,尚缺神韵,没有什麽太出彩的地方;拿了字瞧,也是寻常笔墨,这一看,心中最後一点想为女儿说话的心思也没了,夜里就同妻子道:「那谢崇华不过是个普通人,毫无出彩的地方,你多劝劝妙妙,让她死心吧。」
齐夫人听见,唇已上扬,轻哼,「妾身说什麽来着,就说那穷书生不是好货色,老爷还想奇货可居。」
齐老爷给她陪笑,心里又纳闷了,女儿的眼光素来不差,怎麽就瞧上这种庸俗之辈了?
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卯时起来,天已蒙蒙亮,薄雾像轻纱笼罩着榕树村。
榕树村因村口有棵千年榕树得名,古榕树干宽至两丈,高约七八丈。枝繁叶茂,树冠大如撑开的绿伞。一簇一簇绿叶郁郁葱葱、苍劲繁茂,可以遮天蔽日,垂挂而下的根须已经茂密成林,直紮地下。
辰时快至,晨曦洒落树叶之上,绿得更是青翠。
谢嫦娥撩开轿子布幔,远远看见自小就在那玩耍的古榕树,一直不得笑颜的脸终於露出些许笑意。儿时虽然穷,但那时父亲还在,总会带她来这看别人下棋,虽然总是挨饿,但一家和睦、苦中作乐。
四人抬的平顶皂幔轿子上雕花纹,精致细腻、纹路清晰,是乡绅豪门所用,跟在轿子旁边的老嬷嬷和丫鬟的衣服也可看出并非一般人家所有。
轿子很快从榕树下经过,地势坑坑洼洼,走得魏嬷嬷直皱眉头,差点把脚给崴了。
旁边的小丫鬟忙扶住她,「嬷嬷小心呀。」
魏嬷嬷拧眉拍拍帕子,禁不住瞧了轿子一眼,恨不得将冷眼抛给轿中人,「来一回就得伤一次脚,我的鞋也脏得不像话了,这真真是个鬼地方。」
谢嫦娥听见外头魏嬷嬷的讽刺,抓紧手绢没有做声,当做没听见。
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村子尽头时,轿子才拐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窄小,原本坐在门口挑拣豆子唠嗑的妇人们瞧见了,忙把凳子搬回门口,等轿子过去,才往那伸长脖子认了认。
「定是谢家的大女儿回来了。」
「每回都是顶好的轿子抬回来的,夫家看来待她不错。」
「再好也是个不下蛋的,迟早要被休了。」
一个妇人说到最後一句,终於有人笑了,将方才的羡慕都散到脑後去。虽有同情,但同情很快就被嫉妒给淹没,倒是恨不得谢嫦娥快点被夫家给休了。
沈秀知道女儿今天回来,昨晚就把院子收拾好了,一早上想了几百回女儿怎麽还不来,做活也不得趣,巷子里稍有动静就去瞧,刚跑出去第七回,还是没瞧见。
正在做木工的谢崇华见母亲失意而归,笑道:「娘,姊她说了,大概辰时以後到,您就坐着安心等吧。」
「你姊嫁得远,难得回一次家,能多看一眼是一眼。」沈秀坐在一旁给他递墨线,又低声细语,「你弟不写信来要钱,可钱还是得想法子的。正好你姊回来,娘问问她有没余钱,省得你这样辛苦。」
谢崇华拿过墨斗,还未取墨线,听见这话已是一顿,「娘……姊夫是什麽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一个铜板都要抓在手里,姊的日子已经过得很不容易,您别找她要钱了,不然她心里又得难受。」
沈秀被儿子这麽一说也觉在理,不由叹气,「你说你姊夫家怎麽这样做人?当初他们家不过是猎户,来求娶你姊的时候多有诚意。你姊有帮夫命,嫁过去後常家就发财了,田地、房屋、店铺多得是,这两年下来都要比我们村还大,可没想到……」没想到女儿却从常家的宝贝疙瘩变成了碍眼的,嫌她空长了一张脸,还生不出儿子。
常家的姨娘也都添了两个了,听说今年还要添,可一妻两妾都不生孩子,铁定是常家儿子的缘故,常家偏不信,咬定是女的生不出来,其中被责难得最厉害的,就是身为妻子的谢嫦娥。
谢崇华想到胞姊在常家受的苦,心思也跟沉了一沉。
此时巷子又有了动静,沈秀下意识往外跑,终於看见常家的轿子了,不由喜逐颜开。
待轿子停落,不一会,轿里弯身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发髻如墨云挽起,梳得十分精巧,还插着几支簪子、贴着玉钿,高?的身段穿着金丝绣花长裙,端的是一派富贵样。
谢嫦娥久不见母亲,只觉母亲又老了许多,一时目有泪光,又怕母亲担忧,强忍下来,展颜笑了笑,唤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