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英笑着说:「要都能这样顺当下去该多好,过两年弟妹再生两个胖小子,等人丁一旺,咱们家里也就热热闹闹起来了。」
南面的大户人家吃饭讲究,不兴站起来给人夹菜,过去荣华虽不再,多少年的规矩还守着,便叫秀荷多吃些,又亲自去看看那鸡汤熬好了没。
秀荷小口咬着荷包蛋,衣摆上忽而似有虫儿在爬,颔首低眉悄看,原来是庚武修长手指在卷她,那精致嘴角分明勾着一抹笑弧,容色却正经肃然,叫人看不清他在做着什麽。
真坏。
昨夜和他说不生,他便偏好似与她相悖,一晚上也不晓得把她怎样浇溉。这会儿只怕听了嫂嫂的话,又想起那些些要人命的事,暗自向她「示威」呢,不由得把他手臂轻拍,叫他别闹。
禾惠看着小俩口眉目传情,明明不说话,那眼神来去之间也好似把言语说透,忍不住抿嘴附和道:「要我说,照这般速度呀,哪里用得着两年,怕不是还未到明年这时候,胖小子就已经出来了。」
颖儿跪在凳子上舀粥,闻言眨着澈然的双眸问:「娘,胖小子是谁,他会抢我的小叔叔吗?」
禾惠点他额头,「小淘气,什麽抢不抢的,胖小子也是你弟弟。等你小叔叔在你小婶婶的肚子里怀上了骨肉,小婶婶就给你生弟弟了。」
她说得嘴快,秀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云英端着乌鸡汤走进来,连忙暗怪了禾惠一眼:要死呀,说得那般直白,叫弟妹听了好意思?
禾惠吐了吐舌头,她心直嘴快,心眼儿却不坏。见碗里的粥吃得见底了,便在脸上拍了层粉儿,吃吃笑着和云英一起去了隔壁的茶庄。
婆婆催秀荷把鸡汤喝下,秀荷给颖儿匀了半碗,又把其余的肉叫岚儿和芷儿吃了。
吃完饭,回屋拿了把油纸伞,秀荷准备先去青红酒铺看看她爹,过晌午了再去绣庄赶工。
庚武亦要去城里办事,遂一同与她出了门。
姑娘出嫁了,可不兴无事总往娘家跑,一段日子没有回酒铺,关福也无声无息的,一个音讯也不晓得叫人给她递。
昨儿个中午美娟头晕,秀荷替她去朴仁药铺买清风丸,进门恰见二蛋提着几包药走出来,看见她头一缩就想躲,她连忙逮住他,问是不是红姨病了,他连连说不是,她问是不是她爹,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
二蛋是红姨的命根子,虽是捡来的,却机灵聪敏又贴心,红姨不想把他放在怡春院里和窑姐儿们混着养,最近便叫他随在关福身边,跟着打打下手,将来也好学一门吃饭的本事。
秀荷不禁生起挂虑,怕不是她爹哪里不舒服了,不愿意叫自己知道,今日便趁上午回去瞧一瞧。
洋铛弄虽小,住的人家却雅意,绵绵秋雨把红花落叶洗涤,走过去尽是那花草淡淡清香扑鼻,青石铺就的小路湿答答的,绣鞋踩上去须走得十分小心,就怕脚底忽然打滑。
秀荷揩着帕子与庚武一前一後走着。
庚武精致唇线勾着笑弧,微转头低眉睇了眼秀荷嫣红的脸颊,「刚才偷踹我。」伸出手想要把她牵住。
方才在家里头,夫妻俩的秘密须一起掩藏,这会儿出了门,可不能不与他算帐。
秀荷拍开他,羞愤地剜了他一眼,「你晓得我为什麽踹你,早上我才试着动一动,床就吱嘎吱嘎地摇晃,要是被嫂嫂们知道,我不要见人了。」
成亲前早就晓得他坏起来是一匹挡不住的狼,这一趟旷了他十余日,回来後那狼性武烈得只叫人招架不住,最後连双颊都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如今那一根靠墙的床腿崴了条裂缝,今夜都不晓得与他怎麽睡。
庚武这才恍悟颖儿同秀荷说了些什麽,好笑地宽抚道:「颖儿人小个头矮才会发现,黑漆漆的,旁人无事谁会钻去床底下看?那床原本就不结实,下午我去城里再买一张新床替换,你看这样可还满意?」
「你敢?」秀荷可不要听,轻含着唇瓣仰头望庚武,「才成亲没多久床就坏了,叫一院子人怎麽看我……都以为是我浪呢。」
那最後的一句声儿低低,一双汪水的眼眸藏着羞意,明明是生气,奈何娇娇小小的站在男人胸口下,直叫人硬不起心肠。
庚武抬起秀荷下颔,清润的嗓音抵在她耳畔,「那麽全怪我不就好了,原来昨夜缠在我身上喊不要不要的,乃是一只魅化成人的妖精,如此可怎生是好?」
看一张俊颜含笑,说出来的话却只叫人生气。
「随便你爱说,我与你不认识。」秀荷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提着伞柄转身往回走。
那胯儿摇摇,一条秋香褶子裙左左右右,她自己在前头走路,不晓得後面的人看出多少风情。
庚武忍不住勾起嘴角,「方才还说与我一同看望岳父,这又是准备往哪里去?」
「回家,昨晚给阿爹做的糕点忘了拿。我今儿宿在酒铺阁楼,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的应道,声音脆生生的,不理人。
他心中便如有虫儿抓挠,对她又气又爱,几步缱风随她回去。
【第二十三章酒酸了】
庚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不知去了哪儿,庭院里空空的,院门半开,一个婆子在扫地,一个在洗衣裳,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碰在一起不免话多。
「……绵绵沙沙的,不要说两个少奶奶了,就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被娇得呀,浑身骨头都酥了。」洗衣的婆子背对着院门,看不见门外有人正欲踏阶进来。
「谁没个年轻时候,从前两位少爷少奶奶不也是这样恩爱?」扫地的婆子嗔怪她。
那洗衣婆子拧着衣裳,「那不一样,从前宅子有多大,少爷们一成亲,分的院子比如今的还要宽敞。这条巷子本来就清静,一片叶子落地都能听得到。三奶奶也是,做新媳妇的也不晓得收敛收敛。」
扫地的婆子开脱道:「也不能这样说,三奶奶自进了门,从来都是一张笑脸谦让,平日里说话也柔柔的暖人心,人声音也是压得够低的,怪只怪如今这家宅不如从前阔,再说就三少爷那样的体格,才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你叫他能不弄出动静?太太还盼着给家里添丁生子呢,你一个婆子多什麽嘴呐。」
那洗衣婆子心细,平日里看得多,闻言叹气连连道:「唉,话虽是这样,到底另两位少奶奶还年轻,你说那夫妻间的事儿,听不见了倒还好,大家都死水一样过着,这听见了,能不去想吗?我看大奶奶那黑眼窝子就是熬的,心里乱,睡不着觉,爬起来去灶房点灯做衣裳,说是给三少爷做,只怕那针针线线呀,想的都是从前的影子。」
扫地的婆子听到这儿顿了竹帚,蓦然恍悟道:「难怪我昨儿个三更起夜,从二奶奶房门口经过时隐约听见抽泣声,今早起来就见她涂了眼影,怕是要遮肿呢……唉,这寡妇的日子熬一年两年倒还好,一辈子熬下去太苦了。太太也是,怎也不劝劝改嫁,还这样年轻,太不容易了。」
「改嫁?女人有了孩子就舍不得断不开喽,早先太太还曾提过,都要死要活的呢,後来不敢提了……要说这几个媳妇也娶得难得,富贵没了,男人也去了,清寡寡地拉扯着孩子,一句怨言也没有,晚上哭,白天还是笑脸盈盈的出来见人……」
那洗衣婆子说完直起腰来,准备把拧好的衣裳挂去绳子上晾。
「匡啷」一声,从木门那边传来响动,两个人回头看,却什麽也没有看见,便走过来把院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