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业时代(2)
要想弄清个中原因,其实并不困难。在看美国电视的时候,我们经常会想到萧伯纳第一次看见百老汇和四十二大街上夜间闪烁的霓虹灯时发表的精彩评论。他说,如果你不识字,这些灯光无疑是美丽的。美国的电视确实是美丽的奇观,是难得的视觉愉悦,每天你都能看见成千上万个图像。电视上每个镜头的平均时间是秒,所以我们的眼睛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屏幕一直有新的东西可看。而且,电视展示给观众的主题虽多,却不需要我们动一点脑筋,看电视的目的只是情感上得到满足。就连很多人都讨厌的电视广告也是精心制作的,悦目的图像常常伴随着令人兴奋的音乐。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说,世界上最美的照片是出现在电视广告里。换句话说,美国电视全心全意致力于为观众提供娱乐。当然,电视具有娱乐性这个事实实在太苍白了,绝对不会对文化造成任何威胁,也不值得我为此写一本书。电视有时甚至是让人们高兴的一个理由。我们经常说,生活不是铺满鲜花的阳光大道,能在途中偶尔看见一些花朵,会使旅途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拉普人无疑就是这样想的,每天晚上观看电视的9000万美国人可能也是这样想的。但我这里想要说的不是电视的娱乐性,而是电视把娱乐本身变成了表现一切经历的形式。我们的电视使我们和这个世界保持着交流,但在这个过程中,电视一直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笑脸。我们的问题不在于电视为我们展示具有娱乐性的内容,而在于所有的内容都以娱乐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可以换种说法:娱乐是电视上所有话语的超意识形态。不管是什么内容,也不管采取什么视角,电视上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们提供娱乐。正因为这样,所以即使是报道悲剧和残暴行径的新闻节目,在节目结束之前,播音员也会对观众说“明天同一时间再见”。为什么要再见?照理说,几分钟的屠杀和灾难应该会让我们整整一个月难以入眠,但现在我们却接受了播音员的邀请,因为我们知道“新闻”是不必当真的,是说着玩的。新闻节目的所有一切都在向我们证明这一点——播音员的佼好容貌和亲切态度,他们令人愉快的玩笑,节目开始和结束时播放的美妙音乐,生动活泼的镜头和绚丽夺目的各类广告——这一切都告诉我们,没有理由为电视上的不幸哭泣。简单地说,新闻节目是一种娱乐形式,而不是为了教育、反思或净化灵魂,而且我们还不能过于指责那些把新闻节目作此定位的人。他们播报的新闻不是为了让人读,也不是为了让人听,他们的新闻是让人看的,这是电视自身所指引的方向,他们必须遵循。这里没有阴谋,没有智力欠缺,只有坦白的观点:“好电视”同用于陈述的语言或其他口头交流形式无关,重要的是图像要吸引人。为了说明上面的观点,我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这是美国广播公司1983年11月20日在颇具争议的电影《从今以后》播放之后进行的一次80分钟的讨论节目。虽然关于这个电视节目的记忆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但我还是要举这个例子,因为在这里,电视充当了一个非常“严肃”而“负责任”的角色。这个节目的方方面面都在证明,这是对于电视脱离娱乐模式而上升到公共教育层次的一次重要考验。首先,这个节目的话题是关于核灾难的可能性。其次,这部电影曾遭到几个颇具影响力的组织的猛烈攻击,其中包括杰瑞·法威尔神父的“道德多数派”。所以,如何表现出电视作为传播信息的媒介所具有的价值和严肃意图,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第三,在节目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使用任何背景音乐——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因为几乎所有的电视节目都会依赖音乐告诉观众什么时候需要表现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一种常规的演出手法,电视上没有了音乐简直就是个不祥的预兆。第四,在讨论过程中没有电视广告,这样的严肃程度只有被刺杀总统的葬礼可以相比了。最后一点,参加讨论的嘉宾包括亨利·基辛格、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和埃利·威塞尔,【埃利·威塞尔(ElieWiesel,1928—),美国作家。由于在反对**和种族歧视方面做出的贡献,198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译注】每个人都是某种严肃话语的象征。虽然不久之后基辛格又出现在一档有关《豪门恩怨》的节目中,他仍然堪称严肃知识分子的典范;而威塞尔则完全是社会良知的活化身。确实,参加这次讨论的其他嘉宾——卡尔·萨根、威廉·巴克利和斯考克罗夫特将军——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自己闪光的智慧,他们都不是那种会参加无聊公共事务的人物。节目主持人泰德·科佩尔首先作开场白。他指出,下面的节目不是辩论,而是讨论,所以那些对话语哲学感兴趣的观众有很好的机会可以了解严肃的电视“讨论”是什么样的。这是当时的情况:在场的六位嘉宾每人有大约5分钟发言,他们似乎并没有规定话题,每个人都是自说自话,对其他人的发言不作任何反应。其实,要对别人的话做出反应也确实不易,因为所有的嘉宾都是依次发言,好像是选美比赛中的决赛者,每个人在摄像机前展示若干分钟。所以,如果威塞尔先生最后一个发言,他想对第一个发言的巴克利先生进行评论,那么在这两个先生的发言之间就会有四个评论,大约占20分钟,这样观众(不是威塞尔先生自己)就有可能忘记是什么论点激发了这样的评论。事实上,这些嘉宾——大多数都是电视上的常客——都非常精通如何避免评论别人的观点,他们利用节目开始的最初几分钟和后来每个人分内的发言时间来表明自己的观点或打动别人。例如,基辛格博士非常急切地想让观众因为他不再是他们的国务卿而感到难过,他不停地提醒每个人他写过的书、提出过的议案和主持过的谈判。麦克纳马拉先生首先告诉观众他那天中午是在德国吃的午饭,然后他又说他有至少15个削减核武器的提案。有的人可能料到他会提到削减核武器的提案,但有的人似乎对他在德国的午餐更感兴趣。(后来,他主动提到其中的3个提案,但这些提案都还没有时间讨论。)埃利·威塞尔通过引用一系列类似寓言和隽语的东西,强调指出人类生存的悲剧,但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举例说明他的观点,所以他的表述有点混乱,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犹太教教士一不小心闯进了非犹太教的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