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的警告(2)
我想指出的第一点是,我们不能用诸如杰里·曼德在《消灭电视的四个论点》提出的卢德分子【卢德分子(Luddite):1811年至1816年英国手工业工人中参加捣毁机器运动的人,该运动据说由工人卢德(NedLudd)发动。——译注】立场来欺骗自己,这是完全荒谬的观点。美国人不会停止使用任何技术设备,让他们这样做等于什么也没说。同样不现实的是干涉人们对于媒介的使用。很多文明国家通过立法限制电视播出的时间,以此来弱化电视在大众生活中发挥的作用。但我相信这在美国是不可能的。一旦电视这种快乐媒介进入我们的生活,我们绝不会同意让它离开片刻。当然,还是有些美国人作过尝试,在我写作这本书的期间,《纽约时报》(1984年9月27日)上出现了一篇关于康涅狄格州一个图书馆倡导“关掉电视”的文章。这次活动发生在去年,主题是让人们在一个月里不看电视。据《纽约时报》报道,这次活动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文章引用了埃伦·巴布科克夫人的话,她的一家参加了这个活动。她说:“去年电视对这个活动进行过很多精彩的报道,我很想知道今年这个活动是否会产生和去年一样的影响力。”简单地说,巴布科克夫人希望人们通过看电视认识到他们应该停止看电视。我们很难想像巴布科克夫人没有看出自己立场中表现出来的讽刺性。有很多次,有人让我到电视上去宣传我写的关于反对电视的书,这也是同样的讽刺。这些就是电视文化的矛盾。一个月不看电视到底有什么意义?充其量这是一种苦行。当这个地方的人们结束这种苦行回到他们日常的消遣时,他们会感到多么舒畅啊!但是,我们应该为他们的努力鼓掌,就像我们为那些限制电视中某些内容——例如,过多的暴力、儿童节目中播放的商业广告——的努力鼓掌一样。我特别欣赏约翰·林赛关于禁止在电视上播放政治广告的建议,就像我们现在禁止烟酒广告一样。我会很乐意在联邦通讯委员会面前证明这个建议的众多好处。如果有人认为这个建议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我愿意提出一个两全之策:在播放所有政治广告之前应该先播一条小小的声明,即,根据常识,观看政治广告有碍思想健康。我对是否有人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不持乐观态度,我也不相信那些旨在提高电视节目质量的提议能有什么成效。我前面提到过,为我们提供纯粹的娱乐是电视最大的好处,它最糟糕的用处是它企图涉足严肃的话语模式——新闻、政治、科学、教育、商业和宗教——然后给它们换上娱乐的包装。如果电视节目变得糟糕起来,我们倒是应该庆幸了。《喝彩》之类的节目不会威胁大众思想健康,但《新闻60分》、《目击新闻》和《芝麻街》之类无疑是一种威胁。问题不在于我们看什么电视,问题在于我们在看电视。要想解决问题,我们必须找到我们怎样看电视的方法。我相信我们有理由说,我们对于什么是电视还不甚了解,因为我们对于“什么是信息”和“信息怎样影响文化”这两个问题还没有进行过充分的讨论,更不要说达成共识了。想到人们如此频繁而热切地使用“信息时代”、“信息爆炸”和“信息社会”之类的词语,我们不难感觉其中的一丝可笑。我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信息的形式、容量、速度和背景发生的变化意味着某种东西,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想得更多。什么是信息?它有哪些不同形式?不同的形式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同的知识、智慧和学习方法?每一种形式会产生怎样的精神作用?信息和理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什么样的信息最有利于思维?不同的信息形式是否有不同的道德倾向?信息过剩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知道存在信息过剩?崭新的信息来源、传播速度、背景和形式要求怎样重新定义重要的文化意义?例如,电视会不会赋予“虔诚”、“爱国主义”和“**”一个新的意义?报纸所指的“大众”和电视所指的“大众”有什么区别?不同的信息形式如何决定它要表达的内容?通过这些问题,以及更多的类似问题,美国人才可能和他们的电视机进行对话。如果某种媒介的使用者已经了解了它的危险性,那么这种媒介就不会过于危险。那些提出这些问题的人是得出和我一样的答案还是和马歇尔·麦克卢汉一样的答案并不重要(顺便提一句,我们的答案差别很大),能够提出问题就够了。提出了问题就是破除了禁忌。我想补充一句,这些有关信息的精神、政治和社会作用的问题对于电脑和电视机一样适用。虽然我相信人们对于电脑的重要性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但是我这里还是要提一下,因为很明显,美国人对于电脑的态度也是盲目的,别人告诉他们怎样就是怎样,没有一句异议。对于电脑技术的中心命题——我们解决问题遇到的主要困难是数据不足——没有人表示过怀疑。直到多年以后,我们发现大量收集和快速检索的数据对于大规模的组织和机构确实很有价值,但没有为大多数普通人解决什么重要问题,它们带来的问题至少和它们能解决的问题一样多。总之,我想指出的是,只有深刻而持久地意识到信息的结构和效应,消除对媒介的神秘感,我们才有可能对电视,或电脑,或任何其他媒介获得某种程度的控制。但我们应该怎样培养这种媒介意识呢?我脑子里只有两个答案:一个纯属无稽之谈,我们马上可以否决掉;另一个成功的希望渺茫,但这是我们仅有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