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叶氏见她藏脚,好像忽然才回神过来似的,又抬起头来说:「他没给你买鞋啊?」

「是。」秀荷下意识一答,随即又觉得不妥,忙又添了一句解释,「秀荷的鞋都是自己做的。」

「也是,没有缠足的脚,并不好在外头做鞋呢。」叶氏抚着秀荷葱白的手面,满目都是慈爱,然後看着秀荷的手腕不经意道:「这镯子他送你的吧?这小子胆子大,从我这儿拿走的时候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是哪个丫鬟偷了去,冤枉把丫头打了一顿。」她说着若有似无地瞋了陪侍在侧的丫头一眼。

身旁绿衣丫头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秀荷眼睛澈然地望着叶氏,平日里只听孝廷说自己的母亲如何宽容仁爱,读过书,识大体,又如何地喜欢她,哪儿经历过这阵仗,她才想张口,婆子却不适时地给她递来一杯水,她只得低头抿了一抿,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就又喝了下去,不知道怎麽开口了。

叶氏却不喜欢秀荷的这双眼睛,这双水汪汪的眼睛讨人怜,天生会勾男人的魂。梅家的男人都是干大事的,她的独子孝廷不能被儿女情长拴绊。

叶氏又看着秀荷细软的鬓发,「耳环也是,我以前顶顶喜欢这种颜色,他爹也总说我戴着好看,没想到去了你这里,戴着也很不错……蒋嬷嬷,你瞅瞅她戴着好看不啦?」

「是太太您的宝贝矜贵,怎样的人戴着都抬身分。」蒋嬷嬷的眼睛不正眼看秀荷。

秀荷活了一十六年,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先前孝廷拿来送她,那时候并没想到多贵重,只当是爱慕的双方你来我往,哪里晓得都是他从他母亲首饰盒里偷来的,此刻简直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了。

这会儿摘下来也不是,戴都戴了,不摘吧,脸皮也够厚,都晓得东西是别人的了。

「对不起……太太,是秀荷莽撞了。」秀荷把手覆上镯子往外拉。

叶氏看见了,也不阻拦,只笑盈盈地把眼睛瞥向窗棂,「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我们这样的人家,和你们是不一样的,首饰太多,少一件两件没有什麽。我看他送了你这些,可见你在他心里是等同於我的,不怪他三番两次地说要娶你。」

「是。」秀荷说了一句到後来一想起就会後悔的话。「秀荷和二少爷是真心好,并非贪图他的钱财身家,秀荷日後定然好好孝敬太太和老爷。」

叶氏听完就笑了,彷佛在听一个荒谬的笑话。

她先对着蒋嬷嬷摇了摇头,「还是太嫩了,不懂事理。」然後又慈眉善目地看着秀荷道:「梅家这样的家世,哪个女子不愿和我们孝廷真心好?孝廷心性单一,我常对他说,那些三教九流的女儿家最是薄情,看中的不过是你现下风光,他总不信,总同我说你与旁人不一样,我见你确实不一样,然而这婚姻嫁娶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你要进门也可以,但是只能等着,等那正经的奶奶过了门,才能轮到你……

「这做妾呢,爱与不爱都是不快乐的。他若不爱你,你活得太低贱,还不如一个掌事的大丫鬟;他若爱你呢,你却越发痛苦了。我们老太太讲规矩,妾不能与丈夫同卧同眠,待两个时辰就得回大屋,你这厢还没把被褥与他暖热,他就得回到他的正房屋里头,那才是他入族谱的妻室。

「梅家的生意得大江南北地跑,平时里你更是连他的面也见不着,他回来了也不是你的,得去陪伴他的妻子和孩子。还不只这些,你生下的骨肉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你娘,你只是这座宅子里的姨娘……」

「别说了,我不会做他的妾!」那一字一句针扎一般揿入十六岁的秀荷心尖上,秀荷的指尖掐进手掌心,蓦地打断了叶氏的话。

叶氏却还要说:「凤尾镇上张家的小姐张锦熙,前些日子他二人刚刚见过面,年轻人见几次就熟络了,亲事大抵年末就定下来。他心软,这些怕是不好和你讲,我们做大人的却不能不说。不是我不肯抬举你,实在你母亲是个戏子,真让我把你扶了做大,老太太那边我也不好同她张口。你也莫要在孝廷面前怪我,我现在同你讲,也总是为了你好。」

她嘴上叹息着秀荷早逝的母亲,眼睛却还是笑凝着秀荷婉秀的双足。

总和你说你不信,我娘说婚事但随我自个儿的意,我愿娶谁她就认谁做媳妇。

那少年的信誓旦旦尚在耳畔环绕,却原来早已经见过了他命定的妻……

秀荷站起来,深鞠了一躬,「太太教导得是,秀荷都听在了心里,也不会在二少爷面前提及半句。绣房里的活儿耽误不得,恕秀荷先告辞了。」

後来又发生了什麽呢?

後来叶氏搀着蒋嬷嬷的手臂站起来,热情地请她留下来用饭,又叫丫鬟取了两疋缎子送给她做衣裳。

秀荷都没要,她迷迷糊糊地从梅家老宅里走出来,一个人在荷潭边坐着坐着,也不知道怎麽就浑浑噩噩地落进水里,再醒来的时候就被庚武压在胸口下……

「我和庚家三少爷没什麽。」秀荷把酒坛子一个个抬进老鸨红姨的後院。

红姨眯着一双凹陷的媚眼,意味深长地从秀荷步履之间掠过,「呸,闺女的腿儿紧,碎步不开岔,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你红姨我。」

秀荷的娘名叫子青,戏班子里唱青衣的角色,她的人生在秀荷的故事里就是一个谜。听说当年从戏班子走散,半路被带着儿子逃荒的关福捡到,两个人就凑成了一个家。那时候秀荷的娘已经怀胎六个月了,不久就生下小秀荷。红姨是子青失散的儿时玩伴,两个人後来在怡春院里遇见,红姨於是成了秀荷的乾娘。

子青生得清透漂亮,出淤泥而不染一般,和春溪镇所有女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关福却是个粗糙的北面汉子。秀荷不知道她娘是因为什麽才决定留在她爹的身边,甘愿和他过这清贫的生活,但她爹对她们母女照顾得非常周全,她爹虽不是亲的,他却待她如同亲闺女。

红姨撇着嘴,见秀荷不理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後面,秀荷去抬酒她就随过来,秀荷把酒抬进去她也跟进去,甩着帕子吃吃笑——

「你别瞒着老娘,老娘在你这年纪早就把什麽都看透了。你老实说,那小子是不是把你弄伤了?不然从前你走路可不是这样。女儿家头一回可得小心,痛得紧了,日後回回痛……」一边说一边睇着秀荷的腰和臀,她倒好像成了当事人,比秀荷还要兴奋一百倍。

秀荷羞恼极了,偏偏还甩她不开。本来都打算再也不去回想那一幕,被红姨念过来念过去,当日和庚武在水中纠缠的画面便又浮了上来。

南方三月的光景,潭中水草已然开始躁动,也不知怎地,偏偏把她的脚缠住,水鬼抓人投胎一般。

庚武的手便撩开她的裙裾去解她的脚,解又解不开,手倒伸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气得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肩。

他一痛,手一松,之後去拉扯那些水草,好不容易才脱了困,许是挣扎之间哪里碰伤了骨头,痛了两三天。

秀荷停了步子,不高兴地看着红姨道:「乾娘再不要乱说,我被石头碰伤的,崴着了。」

「嘁!」红姨贼精精地睇着秀荷的眼睛。哎呀,子青怎就生了这麽个丫头,一双水眸一眼就望到了底,压根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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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米夫妻恩爱多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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