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得意秀荷终於理睬自己了,便适时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那我也不信,我家二蛋看到那庚三少爷把你放平在草地上……手压着你的胸,亲嘴儿呢。我就说了,梅二那小子怎麽这几天不来缠你,原来是醋蔫了,嗤嗤……」
提起这个,秀荷就恨不得把庚武咬碎,明明满脸都是对自己的不耐烦,做什麽还要趁机亲她的嘴、压她的胸?
秀荷一生气起来就爱说反话,「看都看见了,那就当我们睡了吧,反正我说实话也没有人信。」
红姨有点扫兴又放心下来,知道这丫头并没有被人玷弄了。
二蛋在街角剃了光头回来了,这是红姨捡来的儿子,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的可淘气了。
二蛋说:「瞧,我把新姊夫带来了,他说要找我秀荷姊姊。」
秀荷抬起头,便看到高高瘦瘦的庚武站在两步外。他今日穿着鸦青色斜襟长衫,底下是墨黑色粗布长裤,肩膀很宽,清伟修长。在北方大营服刑的这几年,把他大户人家的少爷气消淡了,昔日清俊的脸部线条勾勒得很是英气逼人,可惜通身还是冷,洗不去的凛凛风尘。
就算救了她一命,但自己也被他看了亲了,哑巴亏都不知道吞下多少,他还来找她做什麽?
秀荷推着板车要走了,并不打算再与庚武有什麽纠缠。
红姨却一拦,「欸欸,别走啊,庚家如今虽破落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着他可是做正经少奶奶,比给梅二当姨娘强。」
拉扯着儿子,把空间腾出来给二人,自己却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骂,「死小子,便宜他把老娘乾闺女看了,这笔帐可不能不算。」
屋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水珠,空气潮湿而晦涩,秀荷低着头,推着车想要绕过庚武。
庚武清伟的身躯一动不动,在秀荷擦肩的那一瞬间,却忽然伸手把她的车把子摁住。
女人身上若有似无的花草清香随风入鼻,许多想要忘记的味道和触感情不自禁又浮上脑海,这感觉让他很不适。他其实并不喜欢和眼前这个叫秀荷的姑娘说话,他还不至於不济到需要去抢一个敌对仇家的相好。
庚武冷冷地张了口,语气没有温度,「我来还你东西。」
秀荷一怔,没来由的胸口一紧,「还什麽?」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去看庚武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今天很平静,没有那天突然鼓出来的一个吓人大包。哎,她一想起那天潭边的一幕,就对他讨厌起来。
庚武显然知道秀荷在看什麽,有些微不自在,不过也并不太在意,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女人。
三日前从北方大营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倘若不是怕潮涨危险,其实他也懒得跳下去救人。好不容易救上来了才知道是她。四年前庚家被朝廷抄家时,她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纤瘦小丫头,一眨眼的功夫竟绽放成了这般,若不是左眼下一点朱砂痣未变,他都快认不出她来。
春衫从雪白双肩滑落,少女的美丽赫然於水潭之旁,是青春,是娇媚,是柔不堪用力……叫他怎麽能走?
自小春溪镇惦记她的男孩就多,他这厢一走,她清白怎麽留得住?没了清白,那个霸占了她多年的小子又怎肯再要她?
明明都走出了五步远,忽而又回头,托起她的後背给她做吐纳。她的唇儿粉润,清清甜甜似樱桃的味道,一开始他还没什麽,一门心思都在救人,忽然她睁眼醒来,推搡着他,在他怀中挣扎。
他本已衣衫湿透,如此肢体缠磨再如何按捺得住?忍不住就有了反应,接下来便挨了她脆生生一巴掌,又顶了他一脚,还咬了他。她骂他「淫贼」,声音却实在好听,他明明恨不得把她揉碎,到底还是下不了狠手。
她倒好,打完他,轻轻松松又晕了过去,让他不得已又把她一路背回酒铺。
梅家和庚家曾是春溪镇的两个大户,两家没有过节亦没有过多的来往,生意上也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是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梅孝廷看上的女人他庚武也不希罕去抢。
此时,庚武冷冷地看着秀荷的眼睛,「我的衣裳还落在你那里,里头有朝廷赦免的公文。」
他的眼神也在大营中历练得锐利,就像一只山野冷戾的孤狼。和秀荷不喜欢他一样,他也并不喜欢秀荷。
秀荷还没回答,这时长街上的行人转瞬间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在道路两旁挤作一团。
「快看快看,梅家老太爷回来了!」
「呵,还带回来个黑皮肤的南洋女人,这下可不得更热闹?!」
梅家是春溪镇首富,他们是少数在朝廷颁布禁海令後依然富达的一家。梅家祖代在南洋都有生意,陶瓷罐、青红酒、茶叶、药材……能赚钱的生意他们都做。梅老太爷回乡是春溪镇一出难得的好戏,每回梅老太爷回乡,身後都跟着两队粗壮黝黑的矮个南洋脚夫,脚夫肩上架着扁担,前後各挂着一个竹筐,吱嘎吱嘎,那筐里装着的金条黄灿灿,硬是把一根根结实的扁担压成了弦月弧。
梅家在衙门里每年都孝敬银子,黑道上也孝敬,他们声势款款着来,声势款款着去,从来就不怕谁人敢抢。
那年头人穷,平常百姓家若用筐子挑几担子白花花的大米都已经不愁娶不着媳妇了,何况是满满当当的金条。梅老太爷回来这天,春溪镇一条街上都挤满了人,人人都贪婪地支着耳朵,听那金条在竹筐里吱嘎吱嘎地畅响。
一顶敞篷的轿子打头阵,梅老太爷梅绍和捋着两撇山羊胡闭目养神,後面跟着一辆阔气马车,里头坐着大老爷梅静斋。有个女人从车帘里探出来,二十八、九的年纪,皮肤黄黑却不掩美艳,身段丰腴且风骚,手上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正自对着人群笑盈盈。
哟,还带回来个混种的小少爷!
围观的人群纷纷踮起脚尖看。
秀荷不想在大街上和庚武站得太近,乾娘在楼上看着呢,不知道又会想到多歪,便把车把子握回来,「昨晚被我洗了,你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後天我把衣裳放在乾娘这里,你自己来取。」
其实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什麽东西,可是又不能不要回来。
「好。」庚武低头看着秀荷细密睫毛下晕粉的肌肤,俊颜上的伤口莫名搐动了一下。
秀荷抬起头,这才看见他脸上一条长长的抓痕,红迹未乾且深邃……没想到自己那天竟然如此用力,她心里头有些解气。
她伸手把东西接过来,「啊——」不知谁忽然跑过来,将她一撞,她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撞进了庚武的胸膛。
东西落下去,轻飘飘,红通通,竟是一条卷成小团的肚兜。
「迂——」荣贵把车在路边停下,指着秀荷道:「爷,秀荷人在这里,你要不要下车?」
车帘却未动,梅孝廷如玉凿般的侧脸隐在车厢内,透过那一隙昏暗的光线,看到女人手腕和耳际空空,所有的首饰果然都不见了。
所以风言风语也并非空穴来风不是吗?她躲着几天都不肯露面,此刻正倚在那个才从牢里放出的男人胸膛,她把他用心良苦送出的首饰都摘了……
他的心冷了下来,心一冷,凤眸中便镀上一层狠戾——他原本就是这福城之中出了名的狠辣角色。
「不用了,就让她和那个寒酸少爷再续前缘吧。」梅孝廷摊开双臂,倚在座上冷幽幽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