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在A大附近,有一个繁华的居民区,几百幢大楼,三个商业区,分别被唤作是一元二元三元。斯憔和良久经常去最远的三元吃汤团,柔软滑口,不同口味包成不同形状,正圆的是精肉馅,椭圆的是豆沙馅,圆上拧出一个花纹的是芝麻馅,可以凭着标记很笃定地吃。三元的商业区最为热闹,几乎就是一个菜市场,一进入口就是两排煎炸食品,沸腾的油扑哧扑哧响着。斯憔喜欢吃麻花,面粉扭成交叉状,和天津麻花不同,江南的麻花瘦瘦短短,个头纤细,不洒芝麻,不加白糖,炸得脆生生。良久更喜欢买千层饼,千层当然是一种夸张,四五层却是有的,质地松柔,很大很大的一张饼,想买多少就切多少。淡黄色,洒着葱花,非常的易饱。斯憔有一次买了整张,良久震惊地看着硕大的千层饼说,斯憔,你会死在这张饼上,真的,一定会。斯憔双手捧着饼回去,一路上遇上许多同学,大家和良久的想法一样,半是贪嘴半是解忧地撕了一块去,到了寝室,饼已经只有四分之一了,斯憔气气地说,看看,看我挽救了多少人的胃。一元有A城著名的交易市场,里面包含了三个区域,食品,花鸟,旧货,每天都熙熙攘攘。她们逛的最多的是食品,按批发价买方便面,火腿肠,饼干,糖果,榨菜,蜜饯。蜜饯是女生最爱,单是山楂就有无穷学问,鲜山楂多汁,手抓麻烦,需要用牙签。甘草山楂太干,吃时边上放一杯水,丁香山楂很容易使牙齿酸倒。云集最喜欢去花鸟交易市场,站在宠物店门口,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半天,那些懵懂的小狗趴在地板上摇晃尾巴,金鱼在玻璃水缸里款摆,吃着店主洒下的食物,骄傲的鹦鹉站在架子上,嘴抿得紧紧的,还有那些盆景花卉,她们曾经合资买了一盆仙人掌回去,最懒的一种,把仙人掌扔在阳台上,不管不顾。后来,良久趴在阳台上抽烟,一挥手,不小心把仙人掌推下了六楼,隔了会,传来沉沉的一声啪嗒。碧樱和赵平常往旧货交易市场跑,因为没有钱,就去淘二手货,赵平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给碧樱,七十块,方便她出入。至于二元,就在A大西侧,宽宽的一条水泥路,迂回向前,银行,水果店,鲜花店,复印社,越往里越热闹,几十家服饰店连绵不绝,间或有一些修鞋摊,精修钟表,小百货超市,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在转弯处,还有数家音像店,斯憔曾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那里,在漫天的雨里,听着音像店里播放的《我可以抱你吗,爱人》,仿佛吟唱着她的心,她不忍卒听,一头扎进倾盆大雨里。那时许致贞已经离开了A城,抽空了她的生活,切肤的疼痛,使斯憔对二元这个地方充满惧意。愁看残红乱舞,忆花底初度逢。秋风扫落叶,萧条得就像走入了暮年。第一次遇见致贞,在二元的录像厅里,同班的两个男生约斯憔和良久去看电影,良久嫌远,于是去二元的娱乐中心,那里有一些免费提供给儿童的游乐设施,翘翘板,小木马,边上是简陋的健身房,同行的两个男生后来成了那里的常客,每天傍晚都跑去举哑铃,以为自己能练出一身男人味。还有一家照相馆,门前的玻璃柜里摆放着男女老少的各种照片,店主倚着门,很专心地打着掌上游戏机。一切都散发着午后慵懒气息,穿过一条迂回曲折的回廊,经过八角亭,假山这些司空见惯的摆设,到了一幢微显落旧的建筑前,里面有麻将馆,棋牌室,阅览室,以及他们所寻找的录像厅。良久颇为失望地指着排放得乱七八糟的椅子和一地瓜皮果壳,就这?窗前站着一个黑衣牛仔裤的男人,午后的阳光折射入内,有丝微的晕眩。那男人转过身来,扫了他们一眼,走到门口那张黄色的桌子前,拿起手里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挂在前方一左一右两台电视同时亮了,响起了恢弘的音乐,绅士淑女,衣香鬓影。那是斯憔第一次看《教父》,她第一个坐下来,良久犹豫了一下,依着她坐下。身后的两个男生也纷纷落座,黑衣男人沉默着拉上两边的窗帘,极厚重的墨绿色,一下子成了黑夜,只剩下屏幕上的光与影,声音缓慢沉着,尊敬我,爱我。其间斯憔回了一次头,那个黑衣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眼神忧郁,左颊有一道伤疤,一直从蔓延至耳际,使清秀的面容增了一分暴戾。屏幕上打出THEEND,有人想起来还没有买票,回头问他多少钱,他摇摇头,不用了,我下午不开业,本来准备自己看的。他锁门的时候,斯憔问,你有没有《教父》续集呢,他笑了笑,有的。请问今天晚上会放映吗?放武侠片,他指着门口宣传栏里的预告。斯憔犹豫了一下,那么明天下午呢?他沉默着,她立刻说,我付你钱。他笑了,不用,你明天下午一点过来好了。良久在长廊那边喊她,斯憔,快点!干嘛?吃晚饭,大猫请客!斯憔?黑衣男人看看她。对,傅斯憔,她说,请问怎么称呼你?许致贞,他站在她身边,个子不高,并不符合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但他出现了,推翻了虚构的标准,她坐在图书馆门前的长椅上对良久说,我爱艾尔帕西诺,我爱他,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