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但他知道,回去只是送死,不停地迁徙,像一只鸟,在异乡飘来飘去,每隔两年就会换一个城市。他还记得苗新成死时的面容,一脸错愕,眼睛睁得大大,致贞试过帮他合眼,但没有用。苗德生叫他背着新成的尸体,在空地上一圈一圈地爬,他爬了,地上都是鸡屎,沾在他裤子上,手上,新成重重的身体那么的僵硬,冰冷,他们还叫他舔干净新成脸上的血迹,他伸出舌头,凑近新成的脸,一下一下地舔,接着,他们打来了水,叫他帮新成擦身,他双膝跪着,擦了很久。新成的母亲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妇人,她在得知噩耗时,举起洗衣板往致贞头上猛砸,致贞觉得有血淌下来,然后苗德生用一种平稳的声音说,素芬,慢慢来。在帮新成擦身时,他发现新成也很瘦,胸前肋骨分明,腿有一些罗圈。新成以前一直很崇拜致贞,新成功课不好,常常求致贞给他抄作业。致贞耳边又响起新成的声音,致贞,本子呢,不要交上去,给我参考一下,拜托,帮帮忙。新成最害怕上物理课,物理老头喜欢刁难新成,一个劲叫他回答问题,新成总是转过头,向致贞求救。致贞有时候告诉他,有时觉得他很烦,低头不理。新成很可怜地独自站着,物理老头发出嘿嘿的冷笑,苗新成,你这样怎么能毕业呢,不学无术,我告诉你,家里再有钱,没学问,别人还是看不起你!凭心而论,苗家虽然有钱,但新成从不因此而嚣张跋扈,为人也很大方,总是拿出三五烟和大家分享。新成是一个很友善的人,致贞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讨厌。致贞自己是有一些孤傲的,独来独往,不屑于与人为伴。功课始终优秀,致贞以为高中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程,这些同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陪衬,可命运在高三这一年突然现出狰狞面目,告诉他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优秀,他的理想,他的前途。苗家的人还在折磨他,叫他不停地向新成磕头,额头破了,头发上都是粘粘的血。他们在他身上撒尿,浇在他脸上,甚至掰开他的嘴,直接浇在他的嘴里,他们欢快地笑,踢他下身,使他痛得缩成一团。他们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打。眼冒金星,苗德生拿着寒光闪闪的刀,贴着他的脸,磨蹭了几次,欣赏着他的恐惧。忽然地,刀锋一沉,从他的左颊一直拉到耳边,他觉得心萎缩了,甚至不见了。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迷糊中被水浇醒,是下雨了,倾盆大雨,他幽幽地觉得回到了某一天,他没有带雨伞,一个人走在路上,很凄惶。身上的痛很快把他拉回了现实,血淌了一地,有个女人正往他伤口上洒盐巴,整整一袋食用盐,白花花的,一粒粒,他努力睁大眼睛,是新成的母亲,她的泪水掉在他的伤口上。她倒完后,伸出手指,将盐巴细细地抹得再均匀些,眼神呆滞,就像过年时腌制猪肉。他低声说,对不起。她听见了,哭得更厉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自己的头发,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有人扶走了她。又有一帮男人来折磨他,把他拖到另一个地方去,一张木匠专用的长椅和锯齿,致贞心一沉,但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挣扎。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月亮,苗家果然很有钱,四楼四底,从室内牵了电线,在室外搭建了帐蓬,电灯发出刺眼的光芒。妇孺都在里面哭泣,而男人们聚集在空地上磨刀霍霍,准备着一场屠杀。苗德生说,要让姓许的死得空前绝后,死在锯齿下。苗德生年轻时做过木匠,他说,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几个男人把致贞拖到木椅边,苗德生用手抬起致贞的下巴,小兄弟,忍着点,我会先锯你十根手指,然后是脚趾,接着手臂,大腿,总之,一点点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说对吧。